2021年03月08日
第06版:观察/悦读 PDF版

长篇纪实文学连载

大地的云朵

——新疆棉田里的河南故事

□阿慧

(接上期)

“散工女”王菊霞一扬手说:“这几年多难都坚持下来了,我铺地膜,种棉花,打葵花头,揪西红花,逮啥干啥,钱也一毛一毛地挣下了。老乡姐,你别看我长成这模样,我心可大着哩。河南老家的小楼盖好了,下一个打算,就是在这六户地镇上买套新楼房,把孩子们接来上学。我相信啊,人不管本事大小,只要手脚勤快,就过不坏日子。我老公少条腿和没少一个样,他没吃过一天的闲饭。我常说,要饭的腿脚勤,多串几个门,也能多讨要几个馍馍吃。你说对吧!”

我突然很想拥抱一下王菊霞,拥抱她的强大、她的坚韧、她的不屈、她的一往无前。

老远看见了乔翠翠和汪兰兰,她俩一人拎一只鼓囔囔的食品袋,缩着脖子在原地转,活像两只寒号鸟。

乔翠翠一瞄见我就尖着嗓子叫:“作家姐你去哪儿啦?快把俺冻硬了。”

我说:“大娃子打电话了,一会儿来接咱。”

这时,丁字路口聚集了不少车辆,拉棉花的拖拉机居多。有的车刚到,钢丝网的车厢里,挤满了赶晚集的拾棉工。我看到他们,一个个从钢网的后洞里爬出来,轻快地落地,犹如一群蓬勃的鱼。

一群女人大呼小叫,她们提着大兜小兜,边吃边走,边说边笑,从我身边莽撞地挤过,不在意被冲击得歪歪斜斜的我,却含糊不清地招呼更远的同伴:“快点儿撒!车走啦!”

一辆拖拉机在路边隆隆地响,女工们掀开钢网熟练地爬进去,恬淡地说笑,网格子上粘挂的棉花穗儿,在她们头顶乱晃悠。

两个年轻的女子从对面走来,身边随着两个男子,矮小精练,一看就是南方人。走近了,看清了,这俩女子年龄不超过二十岁,憔悴的面容难掩稚气。她们皆穿玫瑰红大襟上衣,胸襟、领口、袖口绣着亮金、洋紫、草绿色花纹,深黑色镶花边阔腿裤子,头戴青蓝色状如荷叶的帽子。背上背一个绣花裹兜,上面蒙一张儿童绒毯,我一眼瞧见了裹兜下探出两条孩子的小细腿,还有裸露在寒气里的那截红白的小脚脖。

孩子在绒毯里唧唧地哭,女子将细嫩的身子轻轻地摇,男子掀开绒毯,给孩子一片硬邦邦的花生糕,孩子伸出黑乎乎的小手,极快地抓过去,迅速填嘴里。这是一个男娃子,一岁多的样子,头发稀黄,小脸儿尖瘦,两腮皴裂,额头一块暗紫色伤疤。我的心如被玻璃划过似的疼,殷殷地渗血。这小小的人儿在妈妈背上啃着糖,却失了幼儿该有的甜润。

张粉花见我看得专注,用肩膀碰碰我说:“我认识他们,从云南过来的,听说是彝族人,是西边那家老板雇来的,在棉花地里我们常碰面。她身上背的是老二,去年大儿子在地头跑,没人管,磕碰得少皮没毛的。今年她把丈夫婆婆都带来了,婆婆也下地拾棉花,老板娘帮他们看孩子,一院子跑着十几个。另一个背孩子的是她亲妹妹,沾亲带故的全来了,听说他们那里是山窝窝,有时吃不饱。”

说话间,背孩子的女子们走远了,似一片飘忽的红云彩。

回到任叔家,见大院里停了辆庞然大物,变形金刚似的威武。任叔说,这是大娃子开回来的大马力拖拉机,后边拖带的大家伙,是犁地耙地用的铁铧犁,有五六米宽,看上去张牙舞爪令人生威。

我从小屋换衣服出来,见大娃子正和一个身穿迷彩工装的壮年,倚着大马力车说话,大概是说犁地的事。有些棉农地里的棉花拾完了,趁着雪后天晴,赶紧把地犁好,春天好种棉花。棉花的事情就是这,尾巴挨着头,没有闲时候。

大娃子他们开着大车轰隆隆地走了,像辆大坦克开往战场。 任叔去水塔房了,小孙女丫丫一个人在菜园边玩。我走过去,见她正用小铁铲挖土,吭吭哧哧,把吃奶的劲儿都使上了,小红嘴儿吐着白气,小手指头冻得像几根红萝卜。

我弯腰看时,丫丫已经挖好了一个小圆坑,能种得下一棵白菜的了,但是丫丫还在使劲挖。

我模仿小孩的语气问:“丫丫在做什么呀?”

她头也不抬,奶声奶气地说:“种任二超。”

我哈地一下笑出声,立马刹住车,故意问:“任二超是谁呀!”

“我爷爷。”

这时,任叔从外边回来了,他笑着说:“这娃娃很少喊我爷爷,提名道姓地叫我任二超。”

果然丫丫丢下小铲子,扑向她爷爷,说:“任二超你去哪里啦?我找不见你了。”

任叔把一把蘑菇放在地上,拍拍手上的泥土,把丫丫抱起说:“噢,丫丫找不见爷爷了,就再种一个爷爷出来,是吗?”

任叔对我说:“这娃儿几个月大就跟着我,她爸妈住楼上,抱不走,一天到晚粘在我身上,连她奶奶都不让抱。”(未完待续)

(此书由河南文艺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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