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美兰

“憨子、憨子。”一群小孩儿在娘后面喊。

“嘿嘿、嘿嘿。”娘憨笑着继续向前走。

“滚，哪远滚哪去。”我恶狠狠地轰着跟在娘身后的小孩儿，一边急忙从娘身边走过去。

“明、明。”娘小跑着追赶我。我瞪了娘一眼，咬着嘴唇继续往家走。泪水如蚯蚓般在脸上流淌。我恨自己有个憨娘，除了会“嘿嘿”傻笑，啥也不会。

“呜呜——呜呜——”我把头埋进被子里，委屈得嚎啕大哭。

“咋啦？”爹拉着被子问。

“不要你管！”我把胳膊向后甩去。我本想甩开爹的手，没想到却一巴掌打在爹脸上。爹被吓住了，惊讶地看着我，手哆嗦着。

“明、明。”娘疯了一样坐在床上，把我搂在怀里。我边挣扎边哭喊：“人家的叔、爹、娘都是大队支书、会计、主任……可你们除了傻、就是憨……”娘大哭起来。

我抹了把鼻涕，又哽咽着说：“学校公布名单了，今年推荐上大学的有李卫国、李红卫、李艳红……还有我！”

“有俺的儿、有俺的儿。”娘拍着手笑。

“有你的名字还哭啥？”爹的声音特别小。

“可上大学的名额只有一个！”我推开娘，又哭起来。

“死了这条心吧！”爹跺着脚说：“咋也轮不到咱。”

“俺儿是第一名、俺儿是第一名。”娘嘿嘿地笑着说。

“娘！”我喊道：“俺是第一名，可有啥用？卫国是支书的侄儿、红卫的爹是会计、李艳红的娘是主任！可俺呢？”

“俺儿是第一名。”娘低下头，小声说着，看向门口通往支书家的路。

娘晚上烧汤时煮了两个鸡蛋。吃饭时，娘没喝汤，把鸡蛋揣在袖口里，出去了。我问娘干啥去，娘只憨笑了两声，没说话。

娘很晚才回来，问她去哪了，还是只憨笑，不说话。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娘又要出去。我揉着眼睛，看看外面，问娘去干啥？娘看着我笑了笑，还是没说去哪。

又过了几天，通知下来了。

“娘！爹！”我兴奋地喊着，县里下通知了，我被推荐上大学了。

爹摸着我的脑袋，抹着泪不停地说：“咱家祖坟冒青烟了，咱家祖坟冒青烟了……”

“嘿嘿……”娘望着我，除了憨笑，还是憨笑。

我不明白自己为啥会被推荐上大学，而支书的侄儿、会计的闺女、主任的儿子没有被推荐上大学。

我清楚记得公布名单的那晚，娘没烧汤就出去了，月亮西下后才回来。那晚，娘被人打得鼻青脸肿。我问娘：“你这是咋啦？谁打的？”娘没说话，但向我憨笑了两声。

娘去世时，我回到村里，才明白我是如何上的大学。村子里的人说，那晚娘拿着两个熟鸡蛋去找支书，可支书家里坐满了人，娘便没有进去，直接去东屋找支书娘了。支书是个孝子，他娘瘫痪在床，端屎倒尿的活都是支书干。

“明他娘，你来的正好，快帮婶把尿盆端来。”支书娘正憋得难受，眼见就要尿床。娘二话没说，跑到院子里，端着尿盆进了屋，抱着老太太下床小便。之后，娘还给老太太洗了脚、剪了指甲。

第二天，娘早早来到支书家，倒了尿盆，又帮老太太穿衣、洗脸、梳头。

“明他娘，咋能总让你给婶端屎倒尿啊！”老太太拉着娘的手说：“多脏啊！”

“嘿嘿，不脏。”娘憨笑着说。

接连一周，娘早晚都去伺候老太太。

老太太感动不已，拉着娘的手说：“俺的憨媳妇，你有啥事，告诉婶，婶给你办。”

娘说：“只要能让俺儿上大学，俺愿意伺候婶一辈子，百年后，俺披麻戴孝去送婶。”

知道这件事后，我痛哭着走到娘的坟前，后悔之前那样对待我的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