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03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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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纪实文学连载

大地的云朵

——新疆棉田里的河南故事

□阿慧

(接上期)

一个黑胖大姐接话说:“可不是咋的?看着在家时不觉得,出门在外就显得亲了。”

她好像来了精神,爬到我跟前,口里冲出一股腐腥味,她说:“想起初来时的事,差点儿吓死俺。”

我问她咋回事,她说:“一下火车,我跑厕所解个手,就这一泡尿的功夫,俺找不见大部队了,咱周口来的几百口子人一个都不见了。俺哩个亲娘,我手机也没拿,身上一分钱也没有,这可咋弄啊!我哭着跑着找,又回到厕所门口。一个男的正低头拉裤子拉链,只听他说,‘乖乖哩,拉锁掉牙了,拉不上了,弄不好这老二都露头了。’我一把拽着他的手说,‘兄弟我就跟你走,我听出来了,你是咱周口人,离俺村不太远。’他一甩膀子说,‘你这个人,我这拉链才合上又被你拽叉了,这回真坏了,看咋弄!’我双手箍紧他胳膊,那会儿也不嫌害臊了,他走哪儿我跟到哪儿,说句打嘴的话,那会儿他比俺亲爹还亲哩!”

一个高音说:“你中啊水莲,一出门就认个爹。”

一屋子人哈哈大笑,我说:“可不是嘛,出门三分亲。”

二十八朵花 

“家暴女”江水莲

江水莲,女,五十六岁。生育一个独子,三十四岁,已成家生子,小夫妻在乡镇街上开门市,修理电器。婆婆健在,八十三岁,老伴六十二岁,守家伺候老娘。

江水莲扑过来拽住我的记录本,那阵势,像是拽上拉链男的手。我被她的举动吓住了,见她鼻梁有点歪,把整个脸都带歪了,面目有些别扭。此时江水莲的黑脸上又黑了一层,她紧张地问:“你这是弄啥哩?又问又写的,俺没犯啥事啊。”

我拍拍她的手面说:“没啥事大姐,我准备写书呢,收集点儿资料。”

她结结实实地按着本子说:“别写我,我不叫你写。”

我心里毛刺刺的,采访那么多人,这姐们的反应让我第一次感到难堪。一屋子的姐妹眨巴着眼睛注视我,我放低声音,放大笑容,说:“没写你莲姐,书里谁也没有写,里面的人物都不是真名。”我给她打比方,“你看过电视剧吧,跟那一个样。”

她“嗯”了一声,慢慢松开手。

江水莲掰扯着手指头,说:“我可不敢在外惹事,俺婆婆要是得信儿了,回去还得挨顿打,以后就不叫我来拾花了。”

我以为自个儿听错了:“啥?挨打?谁打你?你是旧时代的小脚女人吗?”

汪兰兰朝我点点头,说:“她男人常打她,俺俩一个村,按辈分我该叫她婶子哩。瞧莲婶的鼻梁子,就是俺根叔打断的。”

我感觉脊梁骨冒凉气,对江水莲说:“这明显是家暴啊,你怎么不去妇联告他呢?”

她说:“咦,这事哪能告?那是俺孩儿他爹呀!俺娘家妈挨了俺爹一辈子打,生养俺姊妹五个,她也没告过俺爹,到死也没说过俺爹一句坏话。”

我说:“不可思议!这都啥年代了,还有这事儿。”

一个姐妹说:“有,俺庄里也有一个,娶了俩女人,都被他打跑了。”

江水莲说:“俺男人是个老实头,孝顺得很,三五个村子都难找。他一辈子哪儿也不去,不离身子地伺候俺婆婆。婆婆娘家爹是汉口的大财主,躲日本鬼子那阵子来到安徽界首,那时候,俺婆婆还小,在奶娘怀里抱着哩。俺男人上头有两个哥一个姐,都死了,俺男人先娶的女人难产也死了。俺婆婆相中我身板硬实,说我像个小铁塔,能压势,能干活。我进门后,俺男人就没有挨过地边子,我在地里浇水抗旱,打药除草,他在树荫下搓麻绳,跟玩儿一个样。我看不下去,婆婆拿拐棍敲着地说,‘俺根儿是个可怜人,十八国里没怜受’。我听出来话音儿了,她是说,她儿子是根独苗,没有人疼,不能下地受苦累。我哪敢叫屈,一个人侍弄四亩地。下地回来,不顾一身泥水,一头钻进灶屋里烧火做饭。盛好后,端给婆婆一碗,再端给男人一碗,我就是他们梅家的一个大脚丫环。”

我说:“人家丫环不下地干活,你就是一个不花钱的长工。”

水莲并不恼,“嘿嘿”一笑说:“别管是个啥,我打下的粮食可不少,夏季收麦子,秋季收玉米,还有黄豆、红薯,屋里院里满腾腾的。三年头上俺的肚皮也满了,大得像只大簸箩。疼了一夜,鸡叫时生下了。俺婆婆不让我看孩子,说谁先看了就仿谁,她怕孩子长得像我一样丑。俺婆婆一看是个带把儿的,又是哭,又是笑,抱起她大孙子屁股一扭就走了,没看一眼产床上的我。婆婆天天搂着她大孙儿睡,喂奶时才塞到我怀里。有一回,我下地翻红薯秧子,跟邻居嫂子站在地头拉呱了一会儿,俺婆婆抱着孩子在村口骂开了,骂我是个不精细的大憨货,丢蛋老母鸡,婏个蛋就不管了,诚心要她的老命。我进门坐下奶孩子,俺男人一拳头打过来,我听见轰隆一声响,鼻子跟爆炸了一样,红血淌了俺儿子一脸。儿子哇哇大哭,我疼得哭不出声,他蹲在门边说,‘再敢惹俺娘生气,还打你!’”

(未完待续)

(此书由河南文艺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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