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04月06日
第06版:观察/悦读 PDF版

长篇纪实文学连载

大地的云朵

——新疆棉田里的河南故事

□阿慧

(接上期)

邓大哥两手一拍说:“老二说话才干脆哩,他说,爸你别种地了,转给别人种吧!作家你听听这是啥话啊,他自个儿不种地,还不让我种,我敢说这么下去不出三代,他们都不会种地了。”

他仰脸看看天说:“咦,看我傻哩!光顾着说话,你们大老远地来俺家,还站在当院挨晒。进屋!快进屋!”

屋子里很阴凉,刚落座,一头一脸的汗就落了。老屋老墙、老中堂画、老式条几、老太师椅、老八仙桌,看一眼就让人生出怀旧感。小木桌上摆放几瓶纯净水,像是新买的。邓大哥拧开瓶盖,把水递给我和司机朋友,说:“喝水!喝水!”忙把沙发上小孩衣裳拢起来,嘟囔着:“看俺家乱遭哩!三个孙子就是三个狼羔子,在家没有一刻能安生。他们的老子一拔腿打工走了,把仨狼羔子甩给我了。小时候我一手拉扯他们兄妹仨,老了还得照管他们的仨孩子。”

我听了,也替大哥愁得慌。有什么办法呢,当下的农村就是这么个境况啊。我拿眼扫摸了一圈,问:“小孩子呢?”

“上学去了!中午吃食堂,晚上回家住。对了,今儿个学校庆六一哩,都换了新衣裳。”

司机朋友悄悄地把给孩子们的礼物,放在了四轮车上。

站在邓大哥的麦田间,我有种轻妙的漂浮感,好似被透明的麦芒托举着,在黄色的波浪中悠悠地荡。麦穗蓬乍乍地立着,微风中相互摩擦,发出殷实的沙沙声。掐一个麦穗在手里,合起手掌,像小时候那样虔心地揉搓,吹飞麦芒麦壳,手心里一窝金黄的麦粒。放进嘴里细细地嚼,干干的,弹弹的,甜甜的,满口的清香。

就这么想起一句很讨喜的谚语,我说:“吃新麦活一百。”

邓大哥接茬说:“吃新面活一万。”

布谷鸟在找不见它的地方一声声鸣叫:“咕咕咕咕——”我却听成了:“白馍真多——”

邓大哥伸长目光抚摸着麦穗,说:“俺儿子电话里一句一个钱字,你看看,这是钱的事儿吗?这是粮食,是小麦,是好面,是吃的,是活命的东西。要是有个大灾小难的,钱能当饭吃?”

想起小时候和奶奶一起拾麦穗,她老人家拐着一双小脚,踏遍整块麦田。她对我说:“拾吧拾吧,多拾几个麦穗,多吃几根面条。”

临走时我问邓大哥:“今年秋季还去新疆拾棉花吗?”

他说:“不去了。这不是多拾了人家几亩地嘛,我打算收了麦,搞个塑料大棚,种些时令蔬菜,人和地都不闲着。”

2016年冬

一、“烧饼女”张粉花家

下了一天零一夜的雪,腊月初九的早上天晴了,阳光在雪地上打闪闪儿。我背个双肩包,打上一辆出租车,上了路。张粉花给了我她的详细地址,上网一查,还挺远,八十多公里,这距离,能跑邓金国大哥家两个来回。

车窗外,田野上的积雪怎么看都比城里的厚实,鼓囊囊,白亮亮,一看就知道,雪给田地偏了心,风给雪花使了劲。麦苗在雪被子底下使着暗劲儿,冒尖了,竖起一地绿色的指望。

接近乡镇的时候,路边的雪浅了,车和人多起来,道路两旁的集市喧腾腾的。俗话说:吃了腊八饭,就把年来办。集市上,办年货的人挤挤扛扛,卖年货的摊子前大车小辆,把来往的车辆堵塞得无法挪动,像人患了肠梗阻。出租车司机开始骂娘,骂娘也没用,他就把喇叭摁得山响,响也没用,赶集人听不见,只让车上的我听见了。我看见他们个个侧歪着身子,把一对红纱灯,几只活鸡,一篮油炸果子,一个胖娃子,高高地举过头顶,从容地从我们车前狭缝里挤过。

司机红头胀脸地说:“下车吧大姐,我送不了你了。”

一下车,我跌入兴闹的集市,犹如一尾迷茫的鱼。小心地跳过连环阵似的地摊,谨慎地问询几个骑摩托车的男士,捏着钞票,恳求他们送我一程,一个个摇头,说,不去。

背着包走走停停,我的脚步停在一位老者的身后,他七十多岁,精瘦,下巴上的白胡须也瘦。他相中了地摊上红皮白瓤的山红芋,我相中了他身旁的一辆电车三轮车,更看好车斗里的那只小马扎。或许这马扎是他老伴常坐的,在我看来,它暂时归我所用了。可是,我一番声情并茂的诉说和请求,并没有使老人家动容,他胡子一撅,说:“俺不是拉人的,俺是买红芋的。”我搬起一袋子红芋说:“老板,这袋我要了。”老人家看着我付了钱,看着我把红芋搬上车,这才勉强地说:“上车吧。”

(未完待续)

(此书由河南文艺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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