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对养蜂情有独钟。
我小的时候,父亲是村里大队会计,在村里人的眼中,是非常体面的大队干部。他喜欢养蜂源于邻村一位同窗。父亲的同窗家里养了十几箱蜜蜂,每到春天百花盛开的季节,他家绞出的蜂蜜用缸盛。那时产出的蜂蜜要到供销社土产门市部卖,一斤蜂蜜卖1块钱,他家一次就能卖100多块钱。100多块钱对当时物资极具贫乏的庄稼人来说是很诱人的。有一年春天,父亲不顾家人反对,卖掉几抬篓红薯干,和村里一位大叔合伙买来八脾蜜蜂。
父亲特别爱花,无论什么样的花对于他来说,都是那么亲切。一朵花就是一个春天,就是一份甜蜜。
蜜蜂最喜欢的要数油菜花,油菜开花在每年的三四月份,它是重要的蜜源植物。春天油菜花的花香,吸引着成群的蜜蜂飞舞,采集花粉和蜜汁。油菜花蜜为浅琥珀色,透明、粘稠,略有青草味,极易结晶。
春天,是产蜂蜜最多的季节,蜂箱内的蜂房封满了蜜,说明绞蜜的时节到了。
每天清晨天刚蒙蒙亮,父亲就起来绞蜜。为了保证蜂蜜的质量,这项工作只能做到七八点钟,等蜜蜂返回蜂箱,带回新的花粉和蜜汁就不能再绞了。父亲先在长板凳上绑牢倒立的方凳,把一脾满腾腾的蜂脾斜倒其上,上方再斜扣一只喷有蜜的空脾。他端坐板凳一头,嘘嘘地向满腾腾的蜂脾吹艾烟,蜜蜂感觉到了洪水般的烟雾,惶恐地向上遁逃。盛满蜂蜜的脾子上,蜂房的蜜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晶亮。父亲喜形于色,撸起衣袖,把蜂脾放入自制的绞蜜桶里,一阵狂绞,蜂蜜刷刷地从蜂房里面甩出来,落在桶壁上,流入桶里。
接下来就是移虫取王浆,取王浆可是一个细致活。每个蜂脾是由蜂蜡组成的,许多六边形小小蜂房,里面能分泌王浆的工蜂,只有5~15日龄的小幼蜂。而蜂虫只有3日龄就得移到王胎里,等待长成蜂王。由于幼虫太小,有时父亲需戴着眼镜才能看清楚。只有把蜂虫挑干净了,才能用取浆勺把王浆慢慢挖出来。
下午是检查蜂箱的时间,每箱蜂都要仔细检查,不能有多余的王胎。因为每个蜂箱里只能有一只蜂王,否则就会自然分蜂。万一有检查遗漏的就会发生跑蜂,那可就麻烦了,它们会成群地飞出蜂箱,飞上树梢或者更远的地方,要把它们再收回来就很难了。
第一年养蜂,绞了50多斤蜂蜜,父亲高兴极了。大多都送给了邻居、亲朋好友,分享几分甜蜜,换得满堂赞声。父亲重情谊,秋日谁吃玉米饼,春上谁咬红薯干馍,就端上一小碗蜂蜜让其蘸着吃。
入冬,山花凋零,蜜蜂进出也少了,父亲给蜂箱外扎稻草御寒。冬至后,小瓷盘上排松针枝,洒上白糖水,置于箱底,让它们汲取营养,度过严酷的冬日,编织来年春天的童话。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有一年,父亲养了多年的蜜蜂,竟被蜂螨给消灭殆尽了。父亲瘦弱的身体,苍白的两鬓,已经不起折腾了。有一天,父亲对我说:“往后不养蜂了。”我听后,心里突然有种失落感。父亲一生喜爱养蜂,现在突然说不养了,说实在话,我有点接受不了。
是啊,父亲的确老了。每每见他检查蜂脾时动作迟缓,我的鼻根就有点发酸。我常常劝他,养完这一年蜂,就别养了,反正现在家里条件越来越好,又不指望它挣钱。他没有明确答复,却给我列举一大堆养蜂的好处。我望着父亲伛偻的背影,也不再劝他了。
父亲一生倔强,到头来还是输给了时间。他坎坷时的泪水,成功时的沉默,总让我捉摸不透。但是我明白,父亲对子女的爱,为子女的辛苦付出,都在那些泪水和沉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