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
闲来无事,整理衣柜,顺带把压在柜底的毛衣拿出来摊晾,一件一件摊开、叠起,再叠起、再摊开,这些曾温暖过家人的毛衣,十多年来一直静静地躺在柜子最底层。这次不经意间打开,同时打开了尘封已久的往事。
有关毛衣,说来话就长了。
上小学的时候,我们班从城里转来了一位新同学,老师安排她和我同桌。第一天进班,她穿件红毛衣,特别漂亮,一下子就吸引了全班同学的目光。我心想,啥时候我也能有一件这么漂亮的毛衣啊!
那是20世纪70年代,在公社中学当教师的爸妈刚经历了一次调薪,每月工资涨了5角钱,月工资达到34.5元,他俩工资合在一起69元。这69元钱要分一大部分给妈妈治病吃药,一部分负担我们全家的生活、学习和爷爷奶奶的日常。当时,我和弟弟的衣服都是用奶奶纺棉线织成的粗布做的,我穿破了,缝缝补补之后弟弟接着穿。冬天穿着臃肿的棉衣棉裤时,我和弟弟特别羡慕那些穿着轻便的绒衣绒裤和毛衣毛裤的同学。后来,条件稍微好些,妈妈给我们姐弟每人买了一套绒衣绒裤,虽然穿起来依然臃肿,但对我们来说已属高档衣服。
那天从学校回到家里,我前后跟着姥姥,给姥姥讲同学的红毛衣如何如何好看,言语间满是羡慕。过了几天,我就把这事忘记了,直到有一天姥姥把缠好的几团粉红色毛线放到我面前,我怔住了!毛线,哪来的毛线?我突然明白了这么多天姥姥要熬夜很晚的缘故。原来,姥姥为了满足我的心愿,用传统的纺线方式,先用纺车把棉花纺成粗棉线,然后到养有绵羊的农民家里求回来绵羊绒,清洗、染色、捋顺,再一点一点用手把棉线和绵羊绒合股续在一起搓捻成线。看着眼前几大团毛线,再看看姥姥熬红的双眼和因搓线而红肿的双手,我哭了,扑在姥姥怀里痛哭。不久,我穿上了人生的第一件毛衣,姥姥纺的线,妈妈织的,虽只是简单的平针,还有点硬,但穿在身上觉得特别温暖。
改革开放之后,物质丰富起来,家里的生活也有了较大改善。市场上的毛线颜色特别多,街头流行的各种花式也赏心悦目,光领口样式就有很多种:低领的、半高领的、高领的、外翻领的、鸡心领的;编织花样则更多:有平针、反针、单元宝针、双元宝针、麻花针、水草花等……这时,穿毛衣再也不是奢望,一人多件毛衣也司空见惯。毛衣不仅是御寒用品,还是人们生活中的时尚点缀。
那时,冬天来临前,我都早早去纺织品公司或者百货公司看是否有新的花色毛线——为爸妈织件薄毛衫,或织条厚毛裤。每年,就这样织新的、拆旧的,乐此不疲。大到外套,小到围巾、手套、袜子,只要有时间,我就会坐下来织上几针,看到好看的样式就会马上买线回来编织。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我把织毛衣当成了闲暇时的乐趣,当成对亲人的一种关爱。当妈妈穿着外套受到邻居夸奖的时候,就会笑眯眯地说:“这是俺闺女给我织的。”爸爸因为常换新毛衣被同事夸奖的时候,也会呵呵一笑,说:“这是我女儿织的。”
结婚后,我开始为先生织毛衣,厚的、薄的,花色的、净色的,各式各样。有时他会说:“有点时间还是歇歇吧,有那么多的毛衣,一个季节下来都穿不过一遍,现在商场卖的款式也多,想穿什么买什么,何苦再一针针织呢?把自己搞得整天像打仗一样。”说归说,我还是一如既往地买毛线、织毛衣。感情上我是个不善表达的人,行动上我想把对他们的爱一针一线地编织进一件件毛衣里,密密寄放在千针万线中。
儿子出生后,工作、家务、孩子,忙得我焦头烂额。但再忙,我还是会抽空给儿子编织毛衣毛裤,让儿子舒服温暖过冬。我习惯在夏天的夜晚,吹着凉爽的夜风,拿一块凉席坐在草坪上,一边织着毛衣,一边看儿子满地跑着捉苍虫,心里甜甜的,手里的针线也随着情绪飞舞;秋日的午后,搬个小凳子坐在暖暖的阳台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望着天上的云卷云舒,伴着美丽的心情织进绵密的亲情;寒冷的冬夜里,一边暖被窝,一边看电视,过一会儿搓下被冻僵的双手继续编织。每每想起亲人的温暖,我的心里都美美的……
现在,越来越多的机器编织,让人逐渐放弃费时费力的手工劳作,机编的轻暖羊毛衫、羊绒衫被越来越多的人接受,那种带着温度的手工编织渐渐被人们遗忘。我自己也习惯穿着轻薄温暖的羊毛衫,不想再穿厚重的手工编织毛衣,之前编织的毛衣也陆续送人,但还是选择了一部分作为念想。
毛衣,对于我们家是从无到有到富足的见证,每件不同款式的毛衣上面都有时代的印记,都有编织时的背景和心意。那件融进姥姥心血和疼爱的第一件毛衣,也永远温暖着我的人生。①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