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全欣
1987年的秋天,暑假开学了。那年我7岁,到了要上学的年龄。
开学第一天,父亲带着我来到校园。生性内向,对于校园,我打心眼儿里恐惧,我不喜欢和同学交流,更害怕和老师说话,我喜欢一个人躲在屋子里看《大禹治水》《精卫填海》。尽管我经常跟着父亲在学校,并能写出来好多像“人、口、手”这样的汉字。
父亲领着我进了教室。教室在校园的最东头,教室里一切都是崭新的,书桌、黑板,都散发着一股油漆味儿。
我藏在父亲身后,不敢看同学们的脸。王老师接待了我们,她是我的班主任。
作业来了,要把“a、o、e”各写一篇。我跟父亲学过,会写,就一口气把所有的汉语拼音写完了,整整一本子。
王老师看到我的作业与众不同,就问我:“你咋写恁多啊?”心理敏感且情感脆弱的我,不明白王老师的意思,感觉她在责备我、嘲笑我。我丢下作业,“哇”地一声哭着跑出了教室。
我不上学了!说到做到,开学第一天的下午,我真没有去上课。
第二天,我没有去上学的意思。父亲没有责怪我,让我慢慢来,慢慢适应,说凡事都有一个过程。
第三天,母亲不同意了,她看父亲的招数不灵,便开始“武攻”。母亲拿着一根荆条,赶着我去。我怕那根荆条落在屁股上,拼了命地往校园方向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看母亲离我有多远。母亲的身体不好,怕她喘不过气来,远了我就跑慢些,近了我就跑快些。就这样,我轻而易举地跑出了母亲的视线。
最终我对校园的抗拒还是战胜了对母亲的体谅。
当气喘吁吁的母亲推开家门的时候,我已经在院子里满头大汗了。她哪里知道,当她追我的时候,我早从另一条胡同拐回家了。母亲火冒三丈,她咬着牙,一句话也没有说,进屋拿出一根绳子,骂着把我拴到了院子里的一棵槐树上。最恐惧的还在后面,她拿出来一根纳鞋底的钢针,在我的屁股后面扬来扬去,装作要扎我的屁股!她怒吼:“上学去不去?”我当然受不了如此威逼,答应着:“去!去”
答应归答应,我还是不情愿。
第四天,父亲带着我进了教室。这天我穿着一件红背心,这是父亲多年之后告诉我的。杨老师在教数学,看到父亲到来,她用微笑示意坐下。父亲陪我坐在教室的后面,看到我坐下来听课了,父亲起身要走。我一下慌了,便紧紧拽着父亲的衣角,让他带我走。
全班同学的目光都盯着我,杨老师也停止了上课,来到我身边劝我。我勉强答应了在教室听课,父亲高兴地骑着车走了。
我依然受不了,还是要走!杨老师的作业还没有布置完,我又跑了。
父亲和母亲都不在家,他们肯定在东地——昨天东地的玉米棒子掰完了,今天要砍玉米秸了。
我连书包都没有放下,顺着河坡,直奔东地。
我看到父亲,他真在砍玉米秸。多年以后,父亲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一抬头,我看见河坡里走过来一个穿着红背心的小孩,我吓一跳,这半晌午哪来的小孩啊,以为眼花了,再看,咋越看越像你啊?不对啊,你去上学了,还是我亲自送去的。再看,真是这孩子,咋又从学校跑出来了!”
我跑到父亲身边蹲下,低着头。“还是不愿意上学?”当教师的父亲劝我时,显得春风化雨,不像母亲,如狂风暴雨。
“我不想去。”我小声说,手里摆弄着一个被遗弃的玉米棒子。“你这孩子,来,把书拿出来,我教你。”父亲在田地里给我讲起课来。
愉快的一课结束了,秋天的风吹拂在我们父子身上,我躺在父亲的怀里,秋虫在旁边唱着欢快的歌儿。
……
2022年的秋天来了,暑假开学了。儿子4岁了,到了要上学的年龄。如同当年的我,儿子也演绎起了不愿进入校园的“斗争戏”。妻子焦急万分,使出三十六计与儿子斗智斗勇,而我则很平静:离开父母的怀抱,独自面对陌生,一切不情愿、一切哭和闹、一切小情绪,只是第一个开学季的不适应,走过去,将迎来人生的第一场华丽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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