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良卿

父亲的果园其实并不大，那是在我家老宅基地上发展起来的。父亲爱看果树种植类的书籍，也喜欢种果树。多年来，他都会把在田野发现或者邻居赠送的小果苗小心地挪回家，精心栽种，用心伺候。柿子、石榴、苹果、樱桃、梨树、枣树、葡萄、桃子、李子等十多种果树在院子里茁壮成长，慢慢初具果园模样。每到收获季节，我便带着老婆孩子回家，而父亲则乐呵呵地看着我们摘果子，那温暖而幸福的一幕总是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家老宅子两面临坑，两面临路，和邻居的宅子都离得较远，视野十分开阔。当时宅子上的老房子因年久失修变成了残垣断壁，父亲索性把老房子扒掉，在宅子上面也种上了果树。父亲还自己打了一窑红砖，将院子北边和东边用砖垒了起来，在东边盖了一个带有瓦脊的小门楼，门楼旁边盖了间简易的偏屋，放铁锨等杂物。

受限于院子的面积，父亲种果树时，每个品种只种一棵。

父亲将他满腹的果树种植经验、理论和实践，都运用到他的“百果园”里了。

我兄弟二人有两片宅基地，弟弟结婚分家时，父亲以“你哥腿脚不方便，年龄大了回老家方便一些”为由，将种有果树的宅子分给了我。晚上吃饭时，母亲把我拉到一边，悄悄告诉我，父亲是知道我从小爱吃水果，加上腿又残疾，干不了重活，为了帮衬我，才把有果树的宅子分给我。

母亲还告诉我，我一岁时得了小儿麻痹症，院子里的大柿子树，就是那时父亲从姥姥家挪回来的，父亲希望我能像柿子树一样耐活好养，成功成才；家里的枣树是我结婚时父亲从战友家里要来的，希望我能早生贵子；还有棵苹果树，是我儿子出生那年，父亲从我大舅家里移回来的，希望我的儿子一生能平平安安……

柿子树每年都结几百斤柿子，是父亲眼里的宝贝，也是他最引以为傲的果树。父亲经常为柿子树上农家肥、拉枝剪枝。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里，父亲靠烘柿、晒柿饼的好手艺赚了不少钱。

母亲告诉我，小时候我到北京动手术时的280块钱，大部分都是父亲卖柿子一分一分攒的。如果没有钱动手术，我肯定没有机会上大学，也就不会有现在的工作，家里的柿子树着实立了一大功。

我不善言辞又脾气倔强的父亲，早已把他对我的爱融入到了种植柿子树里。

有一年的三月，父亲说果园太小，最适宜在一棵树上嫁接不同的果品，便一定要我回来，笑称他从书上学来的高超嫁接技术，要毫无保留地传授给我，以确保这个果园长盛不衰。父亲告诉我嫁接的方式有30多种，常用的只有7种，其中最常用的有三种，分别是：芽接法、枝接法和劈接法。

不知道父亲从哪里找来的各种水果枝条，一个个给我介绍：“这个是黑柿，听说吃了可以治疗你的少白头；这个是山东甜枣，是你家小燕（老婆是山东人）最喜欢吃的；这个是布朗李，是你儿子最喜欢吃的；这个是冬桃，是你最喜欢吃的……”父亲嘴里说着，手也并不闲着，手法娴熟地通过快剪、慢削、细靠、紧缠、稳包等动作完成一次次嫁接，我在旁边手忙脚乱地给他打着下手。

次年，老家果园里的各类果树相继开花结果，五月过后，每月都有新鲜的果子采摘，桃子、李子、葡萄、梨、苹果、冬桃等先后成熟。踏雪采摘又大又甜的冬桃，是我最喜欢的一件事，大雪天咬上一口，那脆甜爽口的味道真令人回味无穷。每当水果成熟时，父亲总是打电话让我回去摘，说回晚了果子容易落、容易坏、容易被鸟吃等。其实我知道，父亲是找理由让我们回去，他想我们了。我便带着老婆、孩子高高兴兴到果园来一次免费采摘游。

有几种水果是父亲指定让我和儿子送人的。例如：鲜桃要送给村北头的军艺爷，桃树是从他家移来的；葡萄要送给村东头的全来大爷，葡萄树是从他家葡萄枝扦插来的；梨要送给村南头的万泉爷，梨树是他在自家麦田里发现主动送的……父亲说，吃水不忘挖井人，做人不能忘本，我老了，你代我去送，也可以给孩子做个好榜样。

有一次回老家果园摘甜枣让我印象深刻。当时我和父亲、儿子去果园，刚走到院墙的拐角处，就看见村里的光棍汉正踮起脚尖用网兜偷摘果园里成熟的甜枣。父亲赶紧拦住我和儿子，说他忘了吃高血压药了，让我回家帮他找，吃完药再来摘。回去的路上父亲告诉我们：“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咱农村人讲究面子，给别人留了面子，其实也给了自己面子。”

今年春天，父亲高兴地告诉我：“现在老家正在搞美丽乡村建设，县里已经打算沿商水汾河搞乡村旅游开发，我要好好伺候这个果园，争取把咱们家的果园打造成乡村旅游的亮点，为乡村振兴做贡献。”此时，一抹夕阳透过树荫照在父亲挥锨翻土的后背上，看着父亲略显佝偻的身影，我有种难以表达的感动、温暖和酸楚。我快速掏出手机，把父亲在果园辛苦劳作的情景定格，永久珍藏在手机相册里，记在心里。

近年来，我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多，一是看望日渐衰老的父母，二是去看看果园里葳蕤生长的各类果树。我知道，父亲的果园，盛产的不仅仅是香甜可口的各类水果，还盛满了一个中国式老父亲对儿女满满的亲情和爱意，这种爱是传承的、灵动的、感性的，也是人世间最美的。①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