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开翼
与王猛仁先生结识,缘于他的书法和诗文。他的书法师古而不泥古,创新而不离宗,日益精进,自成一格,在篆书、魏碑和行草的一笔一画之间尽显洒脱恣肆的个性。他的诗文自由奔放,行云流水,想象奇崛,诗思纵横。他的书法和诗文如出一辙,相得益彰,在有形与无形中形成了相辅相成的互文关系,充盈着一股清雅的文人气息。
文如其人,人如其文。赏读王猛仁的作品,我能深切感受到他建立在广泛阅读基础上的厚积薄发和兼收并蓄。一切看似随性而为,实则匠心独运。浪漫中略带忧郁的气质使他的文字含蓄蕴藉,盘桓犹疑,充满暗示和隐喻,适合在静寂的月光下诵读,全不在乎有人听没人听,或者干脆只给自己听。几乎所有的篇章都以第一人称的视角介入,倾诉的对象多是“你”“她”“它”,体现了诗人抒情的主观性——我思故我在。他崇尚并坚持个性化和自由化的书写,已然形成了独属于自己的话语方式,并深深烙印下王猛仁式的浪漫主义和理想主义色彩。
夜:一个浪漫主义者的内心独白
王猛仁是个沉潜型诗人,关于人生,他总有倾诉的冲动。他习惯于在夜的深处或草木的根部打捞诗意,有得意也有苦闷,有写不出的懊恼也有诗思泉涌的畅快和惊喜。他喜欢在夜色里冥思苦想,比如《远游》,就是这种复杂的情绪流露。“远方,着一身墨色,一刀隔夜的徽宣,慵懒地推开肢体,疯狂地折叠、旋转,直到疲倦欲眠的晨昏,发出最后一声呻吟。我的诗作,已删去伤感的情节。骨子里生长的另一片叶子,在坚挺的叶柄上,延伸着泪的光环,修长而坚韧,似乎要终止某些沉甸甸的往事。”诗人的视野所及之物皆被赋予生命色彩且掺杂着他的情感律动。他不落痕迹地运用描幕、铺垫、烘托等手法,营造出一个“静夜思”的氛围和忽明忽暗的光影世界。他似乎永远都在追寻生存的意义,那些情思奔涌的文字饱含着他对未来的憧憬和期许。他从不框定自己,预设自己,表现手法介于象征派和意象派之间,擅长烘托和营造明暗相间的艺术氛围,以一种复线叙述的展开和呈现方式,架构他的诗意王国。
夜是王猛仁的宝藏,在他心里,世间的一切美好都藏在夜色里,挖也挖不尽,采也采不完。他无数次写到夜,写到夜色里发光的事物或黯淡的事物,写到黑暗中的果实抛下秋天,静静腐烂,隐喻消亡与重生。王猛仁是个积极的浪漫主义者,他的悲悯和博爱在词语间展露无遗。“月亮在德都蒙古漫游的冰刀上舞蹈。马奶子茶一样甜香的女人,被阿拉尔草原搂得很紧,那些用酒和雪喂养的肌肤,越过时光巨大的空间,和每一粒星辰,点亮红柳泉的红柳,与勘探队的篝火”(《祁曼塔格云影》)。一句“马奶子茶一样甜香的女人,被阿拉尔草原搂得很紧”,凝练、生动、唯美,极度浓缩的诗意,写活了草原和草原上的女人;“红柳泉的红柳”和“勘探队的篝火”,神奇的组合加深了热爱的色彩和浓度。从这些热情奔放的语言,瑰丽的想象和夸张的语句中,我能深切感受到来自诗人沉潜着的深情。王猛仁已经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表达,在他眼中,万物都拥有罗曼蒂克的情调,都能被激发出丰富的想象,涌现出超现实的情节,都能让他诗意萦怀、放声歌唱。他充满幻想的语言极具启发性,延伸着阅读者的无限想象,进而一起加入到他浪漫夜色里的诗意狂欢。
海:一个理想主义者的精神高蹈
王猛仁侧重于从内心世界出发,抒发对理想世界的追求和向往。他的内心住着一片海。
他出生于豫东平原,却无数次写到海。“跃出海面的每一簇雪浪花,都是你播下的万般情种,都是你绽开的圣洁之花。也许,我始终抵达不了诚实与凝重的彼岸,但我会将这把燃烧的蔚蓝传递给平原,让她变得无比壮丽”(《聆听》)。诗人为理想而纵情歌唱,他的思绪在平原和大海之间游弋,像一个被乡愁煎熬的赤子,看浪花拍岸鸥鸟高飞——那里埋藏着他的理想诗篇,人生万象。
理想在远方,在海的尽头,在彼岸。诗人无数次写到“彼岸”,源于他一颗悸动的心和对远方的希冀,对不完美的一生仍抱有完美的期盼。“我的前方,尽管是一座宁静的孤岛,却明亮着一首诗的意境,大海沉缓粗重的呼吸,是向我传来的唯一声息”(《声息》)。源于深深渴望,诗人的内心才会抵达无我的辽阔和高远,才会充盈着蓬勃的生机活力,才会激起思想的澎湃潮汐。诗人是痛苦的,每时每刻都在旧我与新我之间完成蜕变,每分每秒都在守成和创新之间苦苦挣扎,勤于笔耕,只为寻找突破。诗人又是异常勤勉的,总是试图在形式,语言,思想和美学上有所建树,而不至于行走在老路上。一个理想主义者的毕生理想就是把不重复自己,不断超越自己作为永远的目标和方向。
王猛仁是个执着的平原书者,《平原帖》是他的第四本以平原命名的诗集。诚然,脚下的大平原是他的出生地,也是他书艺的根据地和出发地,他必须倾注毕生的热爱,他必须唱响他的心曲。看得出来,他对散文诗有着天生的钟情和偏爱。他曾说:“散文诗就是散文诗,她没有那么多的粉饰与附庸。不拘样式,不拘音韵,不拘长短,只有散文诗可以这么做,可以做这么好。我认为好的散文诗,从内容到形式,都要具备现实与象征,抵达美学与诗意,满足人们对散文诗作为艺术的特定要求,在不脱离诗性传达与诗境营造的前提下,进而实现散文诗的自由化和个性化的书写。”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他像一个不知停歇的行吟者,对着故乡,对着中原大地,对着星辰大海……日夜不倦,向风而歌。③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