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路公园里,春信落在红梅的枝头,打开手机准备拍一组饱含春意的照片,就这样,翻到了去年秋天参观商水阳城遗址时,拍到的一组珍贵图片。
那时,商水的田野处处充溢着丰收的味道。玉米熟了,联合收割机正在田间收获着丰收的喜悦,站着的玉米秸秆一排排被它吞噬掉了,吐出的是一车车金黄的玉米粒。空气中,满是被打碎的玉米秸秆的清甜,我们在这甜味里行走,就这样看见了蒙恬。确切地说,是看见了一座蒙恬将军的雕像。
我们费力地走过刚刚收割过的玉米茬子地,一步步走向这位站在农田里的将军。走近了,仰头看,还是被震住了。将军的雕像有四米多高,几丝白云在他头顶飞飘。蒙恬将军着一身盔甲,披一袭斗篷,剑眉高挑,须髯茂密,目视前方,眼神刚毅。将军左手紧攥剑柄背于身后,右手把住剑身,剑和双臂虽被宽大的斗篷遮蔽,但难掩武士凛然之气。贴着蓝色瓷砖的底座上,有一块黑色大理石墓志,上面铭刻着他的生平事迹。
我们在场的十几人,没有谁不清楚眼前矗立的这位将军。他叫蒙恬,姬姓,蒙氏名恬,先世为齐国人,战国时,祖父蒙骜是一名武将,于齐投靠秦昭王,父亲蒙武,也是秦将。蒙恬出生于一个世代名将之家,据记载,公元前221年,他因破齐有功,被拜为内史,他的弟弟蒙毅,也位至上卿。秦国兼并天下后,蒙恬奉命率三十万大军,北击匈奴,拓地千里,收复河套,又渡黄河,逐匈奴于大漠,驻守上郡十多年,威震匈奴,被誉为“中华第一勇士”。在蒙恬打败匈奴、拒敌千里之后,按秦始皇的命令,调动几十万大军和百姓筑长城,把战国时秦、赵、燕三国北边的防护城墙连接起来,并重新加以整修和加固,建起了西起临洮、东到辽东,长达五千多公里的万里长城。公元前210年,秦始皇病死沙丘,随行的宦官赵高伙同丞相李斯,篡改始皇遗诏,立昏庸无道的胡亥为太子,又伪造一封遗诏,赐死了公子扶苏。后来,又毒死了大将军蒙恬,一代将星就此陨落。
一声声悲叹从人群中发出。
蒙恬将军的雕像前,有尊很大的香炉,里面香灰满溢,香灰中还有不少未燃尽的香烛。村里一位老者说,来给将军进香的人很多,平时这里的香火很旺,尽管已经没有了将军的坟墓。果然,我们在附近没有寻见将军坟。老者说,他听老辈人讲,原先是有一座大坟的,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平掉了。
庆幸的是,蒙恬将军雕像后面,那座扶苏冢,依旧保存完好。它是一座直径十米左右的圆形墓冢,高六米左右,墓周围修了水泥包裹的青砖围墙,墓前有碑亭,还有个石质的大香炉,依然香灰满满。公子扶苏的雕像,同蒙恬像一样高大,他左手背身后,右手握宝剑,表情平和,目光锐利。
据查,扶苏是秦始皇的嫡长子,他宅心仁厚,但性格过于耿直,常向他的父皇直谏。尤其是,他上书劝谏父皇“焚书坑儒”事件,这让秦始皇大为恼火,就把他外放到上郡,作为大将军蒙恬的监军,协助蒙恬修筑万里长城,抵御北方游牧民族匈奴的进攻。其实,秦始皇对扶苏很是看重,在沙丘病重时,他就命令赵高写遗诏给长子扶苏,让他赶紧回咸阳,一是主持丧礼,二是继承皇位。只是这遗诏还没来得及交给使者送出去,秦始皇就病逝了。
以后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赵高和李斯等人,为了让秦始皇的小儿子胡亥夺取皇位,必须害死扶苏,于是,他们就伪造了一封遗诏,赐死扶苏。同时,也给蒙恬送去假诏,因为扶苏和蒙恬关系甚密,赵高害怕蒙恬起疑,如果蒙恬率领手下的三十万大军帮助扶苏,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公子扶苏接到遗诏后,悲痛欲绝,他听不进蒙恬将军的劝阻,一心想着自杀,父皇让他去死,他岂敢苟活呢?随后自刎身亡。
秦二世胡亥掌权后,在赵高的教唆下,派人毒死了大将蒙恬。就这样,蒙恬追随扶苏而去了。
而今,蒙恬和扶苏,以雕像的形式,一前一后站立在商水的农田间,彼此守护和陪伴。
站在蒙恬雕像前,我的目光长久地摩挲他左手紧握的利剑,耳边似乎响起一串风语:“化剑为笔。”
从不少资料或传说中,我获得一种别样的认知:这位美誉“中华第一勇士”的蒙恬将军,真正爱着的,不是染血的宝剑,而是蘸墨的管笔。因此,他才赢得了另一个名称“笔祖蒙恬”,尽管毛笔在很早以前就有了。
这是从秦王鲸吞六国、蒙恬率兵灭掉韩国开始的。将军提着带血的剑从战场上下来,在陈尸满地的路上,遇见了囚车上的韩王。韩王摸出一个用绳子绑在竹管上的笔说:“你还不如我呢,我虽是囚徒,可我手中还有一支笔,可写可书,可代我笑,可代我哭。而你呢,纵然杀人无数,也无能为乐。” 韩王又说:“使剑的人多,使笔的人少,是因为还没人造出真正的笔来啊。天下有剑无笔,支不起这天穹之重啊,偌大的人间,却造不出笔来,这造笔之人何在啊!”遂用笔管插喉,喷血而死。
韩王的话,像那染血的笔管一样,直插蒙恬的心。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都不肯上战场,直到有一天在菰城(今湖州)养伤,遇见喜欢做笔的美丽村姑卜香莲。一次,蒙恬在山中打到两只兔子,香莲拖着流血的兔子往家走,蒙恬无意中发现,兔子的尾巴竟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血印。他猛然间受到启发,回去减掉一撮兔尾毛,用线扎在竹管上,第一支兔毛毛笔就这样做成了。但兔毛上有油脂,写在绢布上难以落墨,蒙恬生气地把笔扔进了门前的水池里。
几天后,香莲发现那支笔还在,她捞出来,清洗干净,却发现这笔尖,又噙墨又柔顺,原来,那池水中含有石灰成分,经它一泡,兔毛上的油脂被腐蚀掉了。
蒙恬和卜香莲经过反复实践,总结了一整套选料和制作的技艺:先用择毛的“刀”将无锋和弯曲的兔毛去除,将兔毛浸泡于石灰水中,再用梳子梳直,最后将笔直洁白的兔毛纳入竹管中。后有记载:蒙恬将笔“纳颖于管”,使“湖笔”成为文房四宝之首,其形制一直流传至今。
仔细想来,我所结识的商水朋友十有八九是书法家,难怪啊,商水县被河南省书法家协会授予“河南省书法之乡”荣誉称号。
告别蒙恬,走出农田,回头看,仿佛得见蒙恬将军手中的利剑,换成了毛笔,又好像听他说:“挥戈阵前看到的是尸体,执笔书字,倡导的是文治和安宁。”
忽然醒悟,将军为什么手握三十万大军的兵权,却不愿造反,原来他宁肯一人含冤而死,也不愿剑刃沾血。将军啊,您若不是笔祖,还有谁能配得上这个称号呢?
我们返回途中见一石榴园,红皮大石榴把树枝压得很低。主人在树上挂一硬纸片,上写两行黑色大字,我们忍不住高声读出来:“石榴很可爱,请勿乱采摘。”有人看出了门道,说这石榴树的主人临过柳公权字帖。
果农和柳公权竟然离得这么近,这是我没有想到的。②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