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徐启峰/文 梁照曾/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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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里一个安静的春日下午，魏凤池午休小憩后醒来，踱进刻章室，戴上老花镜，开始工作。刻刀轻松划动，石屑窸窣滑落，20多分钟，一枚闲章刻就。涂上印泥，用力按下，“风禾尽起”四个古朴的篆书跃然纸上。
“刻章这个活，不养小，不养老，但我觉得还能再干几年。”魏凤池笑眯眯地说。他生于1963年，今年60岁，属兔，正值本命年。他身材健壮，身着一件寓意“祛灾辟邪”的深红色夹衣，更显精神矍铄。上个月，他的刻章室、祖传三代的“清文斋”被国内两家机构联合授予“中华老字号”，让他尤为振奋，刻章的手好像也多了几分劲道。
春风无语来三月，犹能吹开老树花。清文斋和他，穿过幽深岁月，终于迎来怒放时刻。
刻章手艺三代传
魏凤池记不住爷爷的模样，在他很小的时候，爷爷就已去世，关于爷爷的故事，他都是从父亲那里听来的。
爷爷名叫魏久清，生于清末，祖籍淮阳郑集，世代耕读，住宅有“走马门楼”，高门大户，堪称望族。魏久清写得一手好字，还习得一手精妙篆刻，年轻时在集市上开了一家刻章铺，名为“清文斋”，因手艺精湛、价格公道，小铺很快名声大噪。兵荒马乱的年代，百姓多穷苦，一间刻章铺，虽不至于大富，却能维持魏家相对优渥的生活。“千金在手，不如一技傍身。”魏久清如是教诲后人。
魏久清57岁逝世，当时已属高寿。儿子魏占山接过父亲的遗产——一间清文斋，一本《六书通》，里面的篆书是刻章人必修的文字课。
在魏凤池的记忆里，父亲身材高大魁梧，文武双全。魏占山在山东当过兵，曾任军阀韩复榘的手枪排排长。“他双手搭上墙头，猛地一蹬，一跃而过，村里人都说他会飞檐走壁。”说起老父亲，魏凤池一直觉得他是“神人”。韩复榘抗日不力被枪决后，魏占山解甲归田，重开清文斋。参军之前，魏占山已得刻章真传，在当地小有名气。治鲁期间，韩复榘重文教，很多知名文化人是座上宾。身为韩复榘的亲兵，魏占山有缘结识当地一位刻章名家，两人相谈甚欢，那位大师把一身所学倾囊相授，魏占山的刻章技艺突飞猛进、臻于大成。
“父亲的运气不好，一身本领，却终生潦倒。”魏凤池叹息着说，“小时候，他常对我说，有福之人不生武夫之家，他一介武夫，本已入错行，加入的又是国民党，命运自然多舛。”“文革”时期，魏占山屡被批斗，妻子怕出事，悄悄把他的国民党党员证与升职委任状烧掉。好在魏占山一生为人和善，有文化却不倨傲，经常为群众免费磨剪子戗菜刀，还擅长给受到惊吓的人“叫魂”，颇受群众爱戴，对他保护有加。一次，顽固的“革命派”对魏占山戴高帽批斗后，意犹未尽，还要进一步体罚，村民不满了：“做人要讲良心，你们谁家没找占山磨过刀修过镰，谁家有人丢了魂不是占山给喊回来的？”“革命派”觍颜无语，此事作罢。“与人为善，福报自来”，这是父亲给魏凤池上的一节生动而又深刻的人生课。
魏凤池刚上小学，父亲便把那本《六书通》传给了他，教他刻章。年岁尚小，认识、书写蝌蚪文似的篆书已很难，何况还要在坚硬的木料上刻字？魏凤池并不上心，偷奸耍滑，父亲向他苦口婆心讲道理，母亲则拿起擀面杖，照他身上一顿好打。他被打怕了，便认真起来，久而久之也能刻得像模像样，代价是满手遍布细密刀痕。他给班里同学都刻了一个名章，很受欢迎。不经意间，魏氏刻章完成传承。
艰难创业艺名扬
1982年，魏凤池高中毕业，正值改革春风乍起，他面临两条路：一是到亲戚家窑场烧砖，工资较高；二是自己单干，刻章谋生，充满不确定性。父亲说：“刻章吧，咱家的手艺不能丢，干这个也比下窑场赚钱。”魏凤池听了父亲的话，向亲朋借了18元钱，购置工具、章料，开始在淮阳集市上流动刻章。
刻刀有两种，都是自己做的。一种用自行车的座簧，煅烧后拉直砸扁再进行研磨，这种刀坚硬，适合在木头、牛骨、石料上刻字。一种用锯条磨制而出，适合在塑料章上刻字，运刀颇为丝滑。
刻章是个精细活，耗时费劲，尤其是制作公家圆章。那时没有电脑，全凭手工，第一步用圆规在章料上定格，使每个字所占面积大小一致，然后用铅笔描线，再用毛笔写字，这个字是反字，不经过长期练习很难写成。最后一步才是刻字，公章要求字体规范，这个容易达到。私章讲究艺术性，要求做到“笔断意连、字断气连”，与书法有异曲同工之处，需要细细揣摩、长期浸润才能达到意韵圆满。
制作一枚章颇为不易，魏凤池一天最多能做八九枚，那时手艺不值钱，刻一枚章手工费是3角钱。集市有旺有淡，生意时好时坏，一个月下来，也就挣个十多元钱，比在家务农的乡亲高出一些，仅此而已。
年轻人的命运总在不经意间改变。1983年盛夏的一天，当时的淮阳县公安局局长陈恒德找他刻章，对他的手艺很满意，问他能否到县公安局来上班，带领局里没安排工作的员工子女，成立一个刻章厂。能吃上公家饭自然极好，魏凤池应了下来。1990年，原周口地区公安处成立印章厂，魏凤池的才能被充分挖掘，被调进厂里当厂长，从田埂集市到公家大院，从自由职业者变成一厂之长，魏凤池迎来顺心如意的生活。
不为生活所迫，魏凤池有了更多的时间提升技艺。他潜心读书，《篆刻学》《汉印文字征》等书籍翻得起毛，在刻章室里没日没夜地研磨技艺，用料堆积如小山，同时广泛与各地制章名家交流、取长补短。苦心人，天不负，他技艺精进、声名渐隆，多次参加国内篆刻大赛，屡获大奖。2018年，周口市印章协会成立，他众望所归，被推选为会长。扬名立万后，他的制章费达到数千元一枚。艺术是不能用金钱衡量的，但是价格却能直观地体现艺术家的业界地位，魏氏刻章技艺终被市场认可。
发扬光大清文斋
魏凤池的父亲于上个世纪90年代初去世，享年84岁。去世之前，他嘱托魏凤池三件事：一是帮他找寻当年的山东恩师，二是去拜孔庙，三是把清文斋传下去。那时魏凤池刚到而立之年，天天骑着摩托车联系业务，无暇他顾，说：“后两件事有机会自然去做，但是你的恩师，恐怕找不到了，估计已不在人世。”父亲叹了一口气，没有勉强他。
年岁渐长，魏凤池努力兑现父亲的遗愿，近些年每年都去山东拜访孔庙，他后悔没有记住父亲恩师的名字——老人走了，后人总在吧。他在周口中心城区建设大道开办“河南中原印章公司”，承接各类印章业务。在他看来，这个公司就是清文斋在新时代的延续，“老字号”因时而变，才能生生不息。
如今，子孙辈逐渐接过家学衣钵，清文斋从未像今日兴旺。魏凤池有三子一女，大儿子是河南传承印章有限公司法人，女儿任周口现代印章艺术有限公司法人，小儿子与妻子都在市行政服务中心工作，承接刻章业务。只有二儿子没有继承家学，但是他上小学的女儿已开始学写毛笔字，对刻章很有兴趣，一到节假日就到爷爷的铺子里学习。魏凤池的妻子耳濡目染，也熟练掌握了刻章技艺。一家三代，几乎全员从事刻章事业，这让魏凤池甚感欣慰。
为清文斋申请“中华老字号”，缘于一次篆刻交流大赛。2017年，家传渊源深厚的魏凤池应邀参加中国南方印章艺术文化节，在现场的篆刻比赛中，他技惊四座，一举拿下了“印章大师”“印章篆刻大师”两项殊荣。意气风发的他即兴发言，提出“伏羲氏先天八卦就是中国人抑或中华民族的第一枚印章”的新颖论断，来自全国各地的刻章高手纷纷击节叫好。自古以来刻章界对中国印章的历史渊源争议不断，对华夏第一枚印章究竟诞生于何时何地一直没有定论，魏凤池的惊天论断，确实令人耳目一新。与会的中国易经研究会副会长王汝印先生说：“这注定是一个另辟蹊径、不同凡响的精彩论断，令学院派和江湖派的易经求索者脑洞大开，魏先生的鲜明观点非常值得认真研究深入发掘，值得大书特书。”
这次文化节上，一位文化界高人重金向魏凤池求章，魏凤池慨然赠章，分文不取。这位高人感慨于魏凤池的敦厚性格、精湛家学，为他指出一条发展之路：为家传清文斋申请“中华老字号”，名分有了，名号才响。他还专意撰文推介清文斋，魏凤池在业界声望愈高。
此后数年间，魏凤池为申请“中华老字号”积极奔走，一帮关注家乡文化建设的志同道合者纷纷为他出谋划策。哲学名著《特征论》作者马学思、北京大学文艺评论家张晓黎、国际道学研究会会长董延喜、中国姓氏文化研究专家戴俊贤等等皆鼎力相助，可谓“品高八方助，梧高凤凰栖”。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今年2月份，清文斋荣膺“中华老字号”。证书文曰：“在全国‘中华老字号’遴选中，贵公司法人、篆刻印章大师魏凤池传承的中国非遗精粹、创始于清代的刻章铺清文斋，技耀古今、名冠中原，经审核荣选为‘中华老字号’。”
夙愿得偿，魏凤池直言“老树发新枝”，干劲更足。他买了一辆房车，里面放置全套刻章工具与材料，天南地北地跑，与各地刻章名家交流，浑然不觉老之将至。下一步，他还要为魏氏篆刻技艺申请“非遗”。
他和清文斋的传奇，才刚刚开始!②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