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4月20日
第A05版:文化周口·铁水牛 PDF版

谷雨

■崔加荣

啥时候能出院啊?马上谷雨了。

视频里,母亲坐在病床上,慢声细语。声音不大,却充满了焦虑。

我知道母亲在焦虑什么,谷雨对于她,就是黄金时间。麦地该打药了,错过时间蚜虫泛滥就压不下去了;蒜薹出齐全了,不提掉就老了;东院里的香椿正粗壮,椿芽最嫩,过了谷雨就不能吃了。

母亲焦虑,我也着急,深深理解时令对于一个庄稼人的意义。于是反复向医生咨询,医生又反复向我们保证谷雨前肯定能出院,不影响回家摘香椿。得到了医生的保证,母亲这才稍微安心。

几十年前离开家后,我一直在城里工作,并且是在南方,对季节和节气越来越不敏感。经母亲一提醒,方知春色将尽,放下电话后,我到公园散步,想再睹春光。

谷雨前的几场雨后,气温回暖,水分充足,公园里的植物像赶大集似的,扎堆生长。昆虫和鸟类,也都活跃起来。

高大的榕树刚落下的老叶子铺了一地,枝头露出嫩叶,在阳光照耀下,令人看了内心柔软、动情。

大片改良萱草的细长茎秆上顶着大大小小的花苞,令我想起家乡的黄花菜园子。湖边的水菖蒲光秃秃的老茬里钻出一条条细嫩的叶子。湖水里,蝌蚪已经脱胎换骨,长成了半大个儿的青蛙,不时发出一两声“哇”。

公厕屋檐下的燕子窝已经变成空房,雏燕们或结伴从树林穿过,或贴着湖面低飞剪水,而栈桥下面的鸢尾丛里,居然有一只水鸭子坐在巢上。环境好了,公园里的野生鸟类也多起来,居然在人的眼皮底下筑巢孵卵。知道广东人吃野味的行为在改变,不曾想人与自然已经和谐到如此地步。

在家乡,过了清明,谷雨未到时,会有一对斑鸠在三楼窗台做窝。当侄女小声地告诉我时,脸上难掩激动。我突然想到“鸠占鹊巢”这个词,便不相信侄女的话,说斑鸠不会筑巢,只会侵占别人的巢穴。母亲听了,撇嘴笑道:谁说不会,这一对斑鸠每年都在那窗台上抱窝。我慌忙上网一查,果然误解了斑鸠,占别人的窝孵卵的是红腿隼和布谷鸟。

正想着家乡,蓦然发现湖边一株红花碧桃开得饱满热烈,一层层花瓣重叠着,火红火红的,心想着陈碧滴血成红花碧桃的传说倒也贴切,只是红花碧桃的“消恨”花语令我费解。而斑鸠入户做窝,一定会带来和谐和好运,这一点我宁信其有。

“雨生百谷”,是为谷雨。在南方,谷雨时节虽有人在犁田插秧,但气温已经接近夏季,暖湿的空气粘在皮肤上,觉得心里都是湿漉漉的。或许,这节气是春天的最后一次回眸了,此时一别,万物进入夏季,若想再沐浴春风,只能再等一年。

面对一场春雨,乐观的苏轼也惆怅起来:“走马探花花发未。人与化工俱不易。千回来绕百回看,蜂作婢,莺为使。谷雨清明空屈指。”我想,他一定是习惯了田野和土地的味道,常常为百花、瓜果和新长的蔬菜动情,对谷雨才有如此怜悯之心。

几天后的下午,天突然放晴,阳光和煦,春风和畅。搭上春天的末班车,母亲如期出院,我也回到了她的身边。

在谷雨时节回到故乡,我努力把脚步放得轻点,再轻点,不忍踩坏刚出土的大蓟、藿香和举着两片叶子的苦楝苗。野鸭子一头扎进水底,浅浅的河床上泛起一片浑浊。我确信,这就是我在儿童小说《麦秆儿》里构思的那一种野鸭子,它不止一次从我的梦境里飞进又离去,戏水、产卵,撩拨着我的心。

日子如春光,美好又匆匆,我不能辜负谷雨前后的每一场春雨,不能让园子里的香椿老去。母亲精心培育,等待一年,就是想让我吃上新鲜的美味,那是她牵挂我们的一条丝线。在她的内心,或许一直有一种担忧,担忧随着社会发展,我们会越来越不留恋她的美食,担忧有一天我们不再稀罕她口中的节气,手中的丝线断了,她便再也无法拴住我们。

2023-04-20 2 2 周口晚报 content_199009.html 1 谷雨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