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期)
张华中
三十一
纸有秉赋,墨藏性情。浓墨之于生宣,如干菜遇水,水浸菜发。淡墨之于熟宣,似壁虎伏墙,疾缓自如。反之,浓墨之于熟宣,则如干刷蹭土墙,枯燥干皱。淡墨之于生宣,则似稀泥掉水塘,泥水弗分。如吃透秉性,熟知脾气,笔与纸相接时,或耳鬓厮磨,窃窃私语;或风雨雷电,酣畅淋漓;或正襟危坐,拘行拘谨;或乘筏激流,御风顺水。几者如得其一,也算有所心得耳。
三十二
书所师承者,或碑或帖,父也。定要与其相仿,不仿则失本。一旦立身,还要拜诸多义父、教父,他们皆自缄口,一己之秘全凭用心窥悟。登堂入室,悟成心得,成己面貌后便“拆骨还父”“拆肉还母”,以己新颜独步天下。取新舍旧,化旧为新,至时,旧之浮俗及稚骨则淘洗已净矣。
三十三
学书数十年,初,青灯孤影,斗室小窗,粗茶淡饭,倒也清静、自在,书艺日进;及至小有名声,人车迎迓,杯盏交错,誉词溢案,自觉清爽,书也惬意;等到声誉鹊起,日进斗金,美酒佳肴不觉奇,更思红袖添香时,却觉时光转瞬,应酬缠身,技不如昔,难觅初时之清静。
诱惑之下,技必疏怠;声名如刃,断尔精气。何不“草边漫步逐柳絮,湖中荡舟寻青荷”,在一个无俗务烦扰、无名利加身的境界中泊此一生呢?
三十四
赵孟頫云:“用笔千古不易”,此语经典。王羲之楷书初学卫夫人,后改学钟繇;草书初学章草,后易弦张芝,其目的为求“笔法”耳。曾传钟繇夜半掘墓盗书一事,为的就是笔法。黄庭坚于担夫争道、船夫荡桨中悟得用笔,从此,技艺大进。
纵观古人用笔,除运笔时锋颖转换,大抵两种:疾和迟。
疾有二解:一为迅速,二为疾病。太快致病,所书轻浮无根,飘忽无定。
迟有二义:一是缓慢,二是滞留。过慢则滞,所书气韵不够,神采皆无。
王羲之、王铎、张旭、怀素、徐谓、傅山等得益于“疾”。用笔掠山过湖,穿谷走野,故作品或妍美流便,或满纸云烟。
颜真卿、郑道昭、康有为、沙孟海、齐白石、吴昌硕等获益于“迟”。行笔“逆水撑舟”“锥画沙”“屋漏痕”,故作品或质朴古拙,或沉稳静穆。
“疾”有度,难;“迟”有度,难。“疾”“迟”合一,相融相生,尤其难。能致力于其一,且终身精研者,足可成一代大家。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