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4月27日
第A07版:文化周口·书香 PDF版

岁月深处的挽歌

——读刘庆邦的短篇小说《我往哪里去呀》

◇王虹建

作为当代著名的小说大家,刘庆邦老师已经年逾七旬,本是含饴弄孙安享天伦之乐的年龄,却以惊人的创造力推出了一部又一部力作,诠释了文学之树常青的涵义。他的短篇新作《我往哪里去呀》语调自然,如话家常,写出了一位女性的生命真实。小说再现了那一段已然逝去的岁月,给人遗憾和感伤,还有一声深长的叹息。

小说是以第一人称叙述的,情节并不复杂。五十多年前,女主人公宋耐英从县城高中毕业,是公社宣传队的宣传员,唱腔清亮,身姿苗条,在《朝阳沟》里饰演银环,在《红灯记》里饰演李奶奶,在《沙家浜》里饰演沙奶奶,所演的每一个角色,都深受当地群众的欢迎。我身为她的同事,也不自觉地为她的表演击节叫好。由于经常和吴克军联袂演出,宋耐英慢慢对他产生了好感,在心里悄然埋下了情感的种子。宣传队王队长有一个李姓外甥是东北边防军某部的军官,人称李排长。王队长把李排长介绍给宋耐英,把吴克军开除出了宣传队。在世人眼里,一个是年轻英俊的军官,一个是美丽大方的宣传队队员,应该是珠联璧合,可宋耐英就是对吴克军念念不忘,甚至产生了一定程度的精神偏差。和李排长结婚后,她生了一个儿子,不久就离了婚,一个人带着儿子生活。多少年后,她受人蛊惑,迷上了一种功法,天天跟一帮人坐在地上练功。得了重病,她也不去医院看,相信通过练功就能把病练好,可惜很快就死掉了。

宋耐英是一个令人难忘的人物形象,应属于英国评论家福斯特所说的圆形人物,小说中的我、吴克军和王队长皆是扁平人物,着墨不多。宋耐英唱腔好,学历高,大方自信,青春美丽,令人羡慕的条件理应有更好的人生,可她过于在意自己的感受,或者说内心存有某种执念,一直无法从失去吴克军的痛苦中解脱出来。小说中有这样一个细节:多年之后,我在老家休假结束回单位上班,在县汽车站买车票时,遇到了身为售票员的宋耐英。老同事见面,本应彼此寒暄,表现出足够的欢喜,出乎意料的是,她的冷淡与我的热情不够匹配,似乎还没有从精神的阴影里走出来。世事是一张无形的网,每个人的选择都是未来的铺垫。有的人能够看清你我他的分际,找到自己想要的生活,有的人却错过了机会,在这个世人共谋的罗网里苦苦挣扎。宋耐英的青春之美如同昙花一现,接踵而至的就是长久的忧郁与怅惘。早年的光彩照人与后来的暗淡落寞形成反差,给读者以强烈的心灵震撼。得了重病,她又拒绝治疗,美好的生命香消玉殒,使人不胜唏嘘。从这个意义上说,《我往哪里去呀》以极简的笔墨写出了一个女性的一生,是一曲生命的挽歌。

这个短篇有着迷人的调性,字里行间氤氲着经典的刘氏韵味。在长篇、中篇和短篇三种小说体裁中,短篇和诗的距离最近。它是一朵花、一场雨、一缕邻家飘来的肉香,或是一个人的背影,俗常中聚散悲欢的一个切片,虽不能像中长篇那样展现广大的人生,却如同涓涓细流,滋润人的心田。小说的调性和诗意有关,又关乎语言的修养与节奏的张弛,是一个作家气质的集中体现,说到底就是他灵魂的气息带给读者的审美愉悦。我以为,小说的诗意和古典诗词的诗意不尽相同。古典诗词的诗意多是景和情的碰撞,而小说须从俗世中来,是以文字为材质建造的一个精神世界,它的语言应该简朴、准确,不宜在字句中发力。《我往哪里去呀》以我的视角来写人物,不仅使人物的性格有确切的参照,还散发着作家人格的体温。我是小说中的角色,又是真相的目击者、故事的叙述者。这种实证的视角稔知女主人公的遭际,洞悉情感的幽微,有一种真实无欺的可信度。这也是小说调性的一部分。

在回乡讲学中,刘庆邦老师曾谈过小说实和虚的关系。实是柴米油盐,是街衢巷陌,是小说的物质外壳,缺少写实的功夫,小说便失去了可信的基础;虚是回忆,是想象,或是作家形而上的努力。这些精神内容看似很虚,实则是小说的魂儿,决定着小说的高度。在小说《我往哪里去呀》中,当我结束探亲假离开老家,在县汽车站遇到售票员宋耐英,作家这样写道:

宋耐英大约也没有想到有人会在一个公共场所叫着她的名字喊她姐,她哟了一声,说谁喊我姐呀?

我说是我。我报上了我的名字,问她还记得我吗?

她在售票窗口内看了我一眼,说是你呀,问我去哪里。

我说了要去的目的地。她报了票价。我付钱给她。她把票给我。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向来是一个安身立命的世俗命题,更是一个重要的哲学命题。聪明的读者当然明白,宋耐英不是在问我去哪里,而是在问她自己。

同时我还想提醒读者朋友,读完这个小说,且朝窗外发一会儿呆,咀嚼一下作家没有写出来的东西,这才是小说最有意义的部分。③22

2023-04-27 ——读刘庆邦的短篇小说《我往哪里去呀》 2 2 周口晚报 content_200080.html 1 岁月深处的挽歌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