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翔升
作者简介
张翔升, 中央电视台新闻中心高级编辑,莫斯科大学博士研究生,先后获得过中国新闻奖一等奖、中国电视新闻一等奖、中国电视新闻奖三等奖(2次)、中国残疾人事业好新闻特别奖、河南省委、省政府好新闻特别奖、河南省新闻奖等多种荣誉。
每年高考过后,都有落榜的孩子会痛苦很久。不过,我觉得,这没那么严重。
年轻时我也考过学。有不止一次,眼看我就要走人了,没想到功亏一篑却都是折在了最后一刻。
我没有认输。坚持着走了下来。
到最后,我读完了硕士、博士。
我30多岁时,还是只有一张小学文凭。因为生病,念完小学后我没再接着上学。
13岁那年,我患上了一种叫类风湿的病。这种病会让关节慢慢变形,活动期也能让人疼得生不如死。
退学治疗一段后,病情渐渐稳定了下来。没想到又突然开始了文革运动,学校里也乱了,我也就没再接着上学。
童年,我干过很多苦活累活:上山放羊,烈日下在河滩里砸石子,从轮窑里往外背滚烫的砖,在工地上送沙石、水泥……
这期间,我还学会了拉二胡、织毛衣、开火车。
1976年文革终于结束。1977年,中国恢复了高考。
因为非常清楚自己上过几年学,所以,恢复高考后的前两年,即1977、1978,我都没敢去报名。
那时候,中国的第三产业还远未起步,绝大多数工作都是靠体力,就连个澡堂都是属于国企。因为走路得拄拐杖,所以我一直找不到我能干的活。我愁啊,今后,我靠什么吃饭生活?
这,我才开始了读书考学。
在国内,我最后一次进考场是在1985年。
这年,考研突然冒出了个新词,叫“同等学力”。也就是说,不管你上过几年学,也不论你毕业于什么样的学校,只要能证明自己能力够,就让报名,让参加考试。
这一年,我以小学学历报考了硕士研究生。最后,迈过初中、高中、大学,直接考进了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新闻系。
作为老三届,我们这代人,有幸福童年的不多。而且,每个人所经历的苦难也是各不相同。
我爹妈都不识字。
因为穷,他们没有上过一天学。
我小时候,尽管都已经解放了,可我家还是穷得一贫如洗。长大后,眼见的现实促我猛醒:社会,它不可能绝对公平。若想找个好工作,要么你家里有人、有关系;要么你得有张好文凭。而我,既没文凭又有病。若不考上学,恐怕我这辈子都难过上好日子。
考学的路,我走得非常苦,也很艰难、漫长。不过,最终我还是读完了博士。到后来,我成了中央电视台的高级编辑,也被多所大学聘为了教授。
1985年,我来北京上学,三年后获硕士学位。
1988年,作为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当年唯一的电视专业毕业生,我去央视找工作,人事办竟不要我。我提笔给广播电影电视部部长艾知生写了封自荐信。艾部长让要了我,把我要到了他办公室。
出于对电视的热爱,我从部机关又来到了央视。
几十年来,除了编导《新闻联播》外,我还编辑了中国第一本电视理论专著,撰写过《中央电视台新闻发展史》,获得了包括《中国新闻奖》一等奖在内的九次新闻奖。同时,我也被浙江大学、中国科技大学、山东大学等多所大学聘为了教授。
我还去过美国和俄罗斯的大学,给他们的学生授过课。
在中国主流媒体上,包括《人民日报》、新华社、中央电视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光明日报》《经济日报》《中国青年报》《经济参考报》《环球时报》《中国消费者报》……,我都发表过作品。
回首看,今天看似再寻常不过的高考,当年却是我们这代人望眼欲穿的盼。亦可以说,是高考让我们这些穷人家的孩子有了博弈平台,我们才有了改变命运的机会。
我八岁那年,母亲因病去世。
我是跪在妈跟前,看着妈躺在地下的草甸上慢慢闭上眼走的。妈咽气后,我拉起妈那干枯的手想让妈再摸摸我的脸,然而,母亲的手却慢慢变凉了。我再也没有妈了……
到该长个时,遇上了三年大饥荒。记忆中,这三年,我很少吃过饱饭。
患上类风湿后,有好多年,我不会翻身,不会坐,得拄着拐杖才能挪步。
长大后,我想当播音员,因为这工作不用多走路。行家说我音质很好,可又说我鼻音有点重。我找医生给鼻子做手术。不料,术中发生了意外,我流血差点没流死!
鼻音重治愈后,我找单位自荐。我就想试试自己的本事。湖北人民广播电台审听了我的录音后说:“反映很好,他们想要我,可该省组织部门不同意从外省吸收干部……”。
再找一家省台试试。
这一次,基本上成了。云南人民广播电台转告我:他们研究后已定下了要我。没过多久,他们派人来郑州国棉四厂接我。没料到,政审,我被身边一小职员垫了一砖!没走成。
光阴如梭。我不敢再接着耗时自荐,该抓紧去考一次大学了。
1979年,我参加了高考。
那时,白天我得上班,所以只能晚上读书。白天累了一天,晚上一过10点就犯困。我大喝浓茶,不行,还是困。后来我发现饥饿有用,不准自己吃晚饭,在饥饿中读书能坚持过十二点。为了把最后一点儿时间都挤出来,冬天里睡觉,我常是10天8天才脱一次衣服。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我唯一一次考本科。我报了俄语专业。
这年,中国最棒的大学在河南的俄语录取线是241分,我考了297分,超过录取线56分!
我曾想:在当年所有俄语专业考生中,我的分会不会是全国第一?
然而,也就是从这年,从1979年起,外语专业开始有了年龄限制,不得大于23岁。
我超龄了,又没走成。
从年龄上来看,普通高考于我已不再有缘。若想上学,我也只有考研究生了。
1982年,我报了北京广播学院的硕士研究生。考分出来后,导师徐恒给我说:“今年考我的学生中,还数你分最高。可你想想,你只是个工人,又没上过大学,我们是招老师的……”
考了第一人家都不要,那就赶快止损转个方向吧。我这才选了与播音比较接近的专业——新闻学。
1984年,我去复旦新闻系参加硕士生复试。
面试过程中,有老师问起我毕业于哪所大学。我如实回答:“小学毕业以后我没再上过学。”
……
面试临结束时,一位面容慈祥的长者缓缓地说:“复旦,它不是一般的大学。我们建校已经79年了。上个月,里根总统和夫人还来我校做了演讲。就你这情况,在复旦,还没有先例……”
再次被拒。
被拒那天下午,我站在黄浦江边放声大哭!
日落黄昏后,尽管从我面前走过的行人多如过江之鲫,可我连一个想倾诉的人都找不到……
后半夜,熙攘的人群早已散去。昏暗灯光下,江边堤岸上只剩下了我孤零零一人。江面上吹来的凉风让我渐渐平静了下来。我心想:这一次,我已经摸到新闻系的门了。离我上学的日子,它还会远吗?
明年再考!
第二年,我终于如愿考进了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新闻系。
乌拉!
在这里,不看学历重成绩。而且,德高望重、学富五车的新闻界前辈也是荟萃云集。
读书的路,我没有就此止步。
2000年,眼看就要过年了,我又打点行李负笈出发,去莫斯科大学读博士研究生。
一进莫大新闻系,我立刻像往常一样又开始发狠!俩月不到,就背会了6000多个单词。
那时,车臣战争正打得激烈,莫斯科市内的爆炸也是接连不断。光头党、恐怖分子、马匪……就连警察,都趁着乱专好袭击抢劫中国人。
曾有一次,我被几个光头党打得满嘴是血,眼镜都被打飞。我发誓:今后上学我一定带把刀!可有同学告诉我:“这不行。凭你身上带有刀,警察可以随时抓走你……”
此后,上学路上,每次换车,我都是回头先往后看,唯恐再次遭到袭击……
俄国留学的日子,往多里说,满纸都是泪……
……
数年过后。论文几经修改已经付梓,连答辩的日期都已经定了下来,没想到,因我没有学士证书,答辩又被突然叫停。
后来,教育部于继海司长访俄期间听说了我的事。在他帮助下,由中国驻俄大使馆教育参赞裴玉芳出面,经俄罗斯教育部领导特批,我才被准予答辩。
答辩获全票一致通过。
我之所以提及这陈年往事,也是想给年轻人说:人,哪儿能事事都顺?考砸一次,它真的是小事一桩,甚至都不值一提。年轻,就是你的资本你的优势,你完全还可以从头再来。
读书,什么时候迈腿都不算晚,千万别认为没有了路。
遇到挫折,不必怨天,也更别责怪父母。有志向的孩子拼世界,无能的孩子才怼爹妈。
想想看:普天下,谁给的爱能多于自己父母?
逢进必考,在中国已成常态。较之过去,社会已有了太多公平。
祖国今天,国力日渐强大。没有饥馑,没有战乱。有几人还在为三餐而愁?你们赶上了一个好时代!
千万别信“寒门难出贵子”这些鬼话。
复旦拒了我后,我来北京找学校。白天,我在小饭馆里捡着吃;夜里,和要饭的一起,睡北京火车站候车室。也都过来了。
人,想要成功,说难也易。
勤思考,会规划,守诚信,爱助人,有毅力。
只要你能真正做好上述这五点,我相信,成功离你也就不会太远了。
一个人,出生的家庭无权选,而要走的路你可以自己定。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你若能把这次考砸的原因分析透,把痛苦用对了地方,遇一次挫折可能还是件好事。它能让人立志,让人发狠,甚至会变成超能。
诚然,也可先问问自己:去年备考时,你发的狠、你所付出的力,能否超过你身边其他所有同学?
光阴荏苒,岁月催人老。
不会忘:当年我在郑州大学蹭课,车得基校长知道我后,他像父亲一样倾力帮助我这个在校园里转悠的穷孩子。祝一清副校长则是把每期的《半月谈》都给我攒齐。
不会忘:那许多曾帮过我的老师:导师钱辛波,老师商恺、张连德;义马矿务局子弟小学的赵成恩;郑州大学的刘越石、陈汉生、陈克、王琪、王洪祥等多位老师。
于我,他们恩重如山!
你们还年轻,请别负韶华。
许多人,之所以一生都在受苦,那是因为他唯独受不了读书这份苦。
想考上个好点的名校,抛开智商咱不说,首先你得把力给它用到极限!
别等到老了,再为年轻时未曾努力而悔恨,因为此时皆晚。
年轻时多吃点苦,不是什么坏事。苦读一年,明年再去考一把。很可能,你也就成了。
这,才对得起父母,对得起青春,对得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