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
2023年07月27日
第A08版:文化周口·铁水牛 PDF版

无忧的清梦

■李梦雪

几年前,我身份证上的地址还是“淮阳县城关回族镇北门西街”——我的出生地。两扇老式木闩对开门,黑漆斑驳,沉默地聆听过不少闲话与骂战。开门进去是一个带屋檐的小平台,总堆着柴火,接一个小下坡,通往小院。

小时候觉得是大屋、大院,回忆起来都变小了。这个小院里有一座砖房,据说是我姥爷燕子衔泥一样自己垒起来的,这是城墙上第一座房子。小院左边是卫生间、厨房、一间屋子,院子右边是狗窝、一棵果树,原先还有一口井,要先舀一瓢水灌进去才能压出水来,那水四季清凉。进到堂屋,左边一长溜空间是储藏室和一间屋子,右边是两间屋子。灰色地砖,朴素得仿佛不存在。白墙上,散落着童年时的信笔涂鸦,木头横梁,和我一起听过许多“小马过河”的童话故事。

堂屋左手边有一条窄窄的过道,有一年夏天我们几个小孩还有我舅舅一起打水仗,有个孩子突袭了舅舅,浇了他一头水。舅舅提一桶水,埋伏在过道里,看到过来一个人影,舅舅冲上去兜头就浇,结果误伤了姥姥。她刚刚洗完澡换好衣服,冷不丁被浇个湿透,骂了一句娘,我们几个孩子嘎嘎大笑。从过道左拐再右拐,有一扇木门,通往屋后的护城河。家家户户屋后都种着菜,菜地与河中间是一条宽宽的青石板路。更早以前,还没铺路,屋后是一片泥土,长着树林,我在那里捡过很多叶子。夏夜里,家家户户都搬着凉席到河边睡觉,排成一长溜,摇着蒲扇,大人们聊闲天,孩子们看星星,那是还不善言语的年纪,在迷蒙的水汽中蒙眬地睡去和醒来,那时像梦,现在确乎是梦了。

在那河里,夏天我们游泳、捉虾、摸鱼,把战利品放入盛满水的塑料袋,用一条小棍穿起来,和小伙伴一起抬回家去,炸小焦鱼的味道至今记忆犹新。冬天,我领着弟弟“沿冰冰”,我站岸边拉着他的手,他一脚踩上去,整条腿就进了冰窟窿,回家不一会儿就发烧了。我畏罪潜逃,在外头玩到很晚才回家,后来不了了之了。心里很是羡慕妈妈,在她的回忆当中,严寒的冬天还可以踩着冰过河。

门前门后有两条路,连着我与童年。门前一条长长的水泥路,连着许许多多我们这样的人家。姥爷通常清晨从这条路骑着自行车出门,骑回来就多了一小桶胡辣汤。常有三轮车从门前经过,伴着“谁要油茶”“谁要卫生纸”的吆喝声。路上很少有车经过,我和小伙伴们常常在这里跳房子、跳格子、踢毽子。这条路,响过震天响的鞭炮,飞扬过漫天雪白的纸钱,欢笑和哀伤,争先恐后,俱为历史。门后一条宽宽的青石板路,在这条路上奔跑,鞋底敲击青石板,有嗡嗡的、清凉的、干脆而有弹性的回音。屋后与土地联系紧密,家家户户都种着菜,绿莹莹的作物,开朴素或明亮的小花。路一边是土,另一边是水,这就是养人的一方水土吧,不是自来水、混凝土,是有温度的、柔软可亲的水土。小时候,烈日下,短发,赤膊,爬房顶,不觉得热,不想着要漂亮,长大后,有了思想,有了自我,变得娇贵了。我渐渐感到,人要活着,很简单,可是要别人也觉得你活着,就不容易了。

几年前,由于城墙那片儿被划为文化保护区,房子全被拆除了。那里成了一片砖石杂草,只有土地与河还在生息。再去,立起了气派的石碑,渐渐辨不出原样了,许多往事确乎只待追忆了。在这片土地,姥爷去世三年的时候,演了三天三夜的大戏,在热闹中,像呼吸一样自然,一切被摇荡、安抚着。在这片土地,我出生后一周,来给我送粽米的所有亲戚朋友,坐了一屋子一院子,那样的欢喜热闹,亦在风中沉沉睡去了。精神尚佳的,是生生不息的人们,活生生地生活着,毕竟生活是跟着人的腿走的,房屋的气韵是由人的心养的。我喜欢家乡人嘹亮的嗓门,说起话来干脆直接,直击心灵,爱也好,恼也好,敢作敢当,痛痛快快,不知都市流行的“内耗”为何物。总之,人与人之间没有隔阂,人与土地之间相去不远,爱也匆匆,恨也匆匆。

想起城墙上对面亲戚家那棵无花果树,小时候我爱爬到树上玩,爱吃它青红紫色的果子。淮阳、淮阳人就像无花果树,岂止是不爱开好看的花,简直是不稀罕把花开出来——结果子倒很爽快。淮阳啊,每当我心上打了结,我就极愿回到你淳朴甜美的臂弯中,在无花果树上再做一个无忧的清梦。③22

2023-07-27 ■李梦雪 2 2 周口晚报 content_208031.html 1 无忧的清梦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