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期）

一一二

学书如乞儿。朱门森森，畏惧不敢前。轻叩辅首，衔环聩耳。漆门缝开，惶惶然不知所措。得半碗残羹剩宥，喜甚。隔日再至，隔月忽趋，隔岁复往，此家食馔套路，揣之大概。如沿讨数家，便得数家滋味，所谓赵宦光《寒山帚谈》中所言“不专一家，不得其髓，不博众妙，孰取其腴”是也。

一一三

但凡汉、魏、晋、唐诸碑名帖，面目迥然，风采各异。生临或熟读，必复原各自相貌，此中断不可有我在。因我此时为奴、为仆、为役，切忌僭越欺主。否则，得之者皮相，终不能入此阃奥。待至取其五味，淹贯众有，又断不可无我在。因我此时为尊、为贵、为主，已自立门户，不为他人所盖。

有我，无我，孰先，孰后，各自掂量。

一一四

书有常体、变体之分。所谓常体，为古、为熟、为则；所谓变体，为今、为生、为奇。常有式，而变无涯。常本古质，变贵新巧。古质者，崇典雅，好汲取；新巧者，弄奇妍，重创立。

常之常有，而变之亦常有也。变之变有，而常之亦变有也。

常为变之础，变久即为常式。循环往复，书艺进矣。

一一五

或曰：何为饥？答：食帖为饥。

曰：何为贵？答：神离为贵。

曰：何为宝？答：百家中只取一经一纬。

曰：何为筑师？答：于字中得间架结构而已。

曰：何为奇？答：淡极为奇。

曰：何为高？答：直落深谷，平地为高。

曰：何为户？答：以己姓悬于门楣之上。

曰：何为色？答：善用墨，自生颜色。

曰：何为清雅？答：洗去脂粉气。

曰：何为寿？答：三百年后有人说你。

一一六

赵集贤善诗文，工书法，精丹青，擅金石，通律吕，解鉴赏，被誉为“元人冠冕”。尤其是其“赵体”之书，集晋唐法书之大成。对二王冥会神契，入辙合卺。其书婉转流利，身丰形媚，外秀内刚，姿态朗逸。概之一字：美。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老子语），世上有丑之存，更感美之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未见弃美而拥丑者也。

于是便有：俊而轩昂，如皇宫圣殿，峨峨然而生敬畏之心；清而秀雅，宛村姑浣纱，楚楚然而生怜爱之意；端而丰腴，若贵妇倚窗，肃肃然而生束己之情；才而俊彦，似少年吹箫，陶陶然而生倾慕之怀。

以上全靠一个美字。美，能生色、生情、生姿、生丽、生俏、生庄、生雅等。用之于书，则为：取端庄而勿猥琐；取清雅而勿艳俗；取高洁而勿怪异；取明丽而勿肿浊；取遒媚而勿佻靡；取玄淡而勿淫遁；取温婉而勿矫狂；取风神而勿霸悍。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