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杰
人靠衣裳马靠鞍。穿戴给人第一印象,形式感最重要,艺术全在于形式,好诗一定是分行的,诗人第一要素要会打“回车键”。这是我的诗论。
《清明上河图》里一共有三位诗人。
第一位诗人在马上:
骑马那位是外省诗人晁无咎。晁是兼写当代城市服装题材的诗人,从广济渠坐船,自山东来到东京,第一次下榻孙羊店,夜里睡不着觉,看窗外灯火璀璨,重写过去的句子“越罗作衫乌纱帻,长安青云少年客”。第二天饭店孙总管看到,让晁无咎在孙羊店招牌上写这两句,说,可经济搭台文化唱戏,若“长安”二字换成“东京”,作者可持卡一辈子免费吃住,孙羊店一切消费全包。
晁诗人拒绝,说,店可以不睡,字却不能改。
孙总管想,和上次一样,咋又碰到一个死心眼的读书人?
晁无咎戴的斗笠上面有一层马尾编的纱网,近两年东京最流行,连苏东坡都戴过。晁诗人骨子里想学陶五柳,一直没机会。今天终于来啦。许多年后回忆时叹息,可惜选错了时间和地方。
第二位诗人在船上:
是苦旅行吟诗人陈雨门,他从南阳白河来。他在船上游走,到夜半也不瞌睡。褪黑素没吃。子夜时分想了上句“冷霜结伴独登桥”,下句想不起来,瞌睡了。苇篷外挂的斗笠不再摇晃,蓑衣听着涛声也瞌睡了。汴河上游是一片月光,恍如天上另一条白河。
第三位诗人湮没在闹市人流:
赵青勃坐在凳子上,伫立桥头,他立在烧饼店,倚在木匠铺,他坚持的是诗人的鱼水理论,深入生活扎根人民,他崇拜白乐天,他习惯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推敲句子。
在东京,每个诗人都和斗笠有关系。杨万里说过,无笠不诗。
我总结梳理过《宋人笔记》,总结来孙羊店住过的诗人名单,里面数诗人章世轩脾气最不好,少年得志,每写出个好句子,要题壁张扬展示一下。来住诗人用一种独特形式,把一行好句写在竹板上,缠在铁丝上,拉紧,拧紧,镶嵌墙上,最后在诗句上挂一面斗笠遮盖。孙羊店总管总结过,说,查马只管数缰绳,好诗只管查斗笠。到年底总管让会计匡算一下,用加法,看四壁挂了多少斗笠。
年底,宣和院召开一次文化总结会议,蔡京说,一个城市不能没有诗人,东京也不能诗人过多,诗人过多对国家不利,尤其在国都,诗句会出幺蛾子事。番邦朝贡仪式上,能有几个代表时代风貌的诗人应一下景足以,适可而止。
蔡京停顿一下,又说,大家听听,这句诗是谁写的——“诗人在马上行走,河流在斗笠中呐喊”,是啥意思?穿越啊?斗笠会喊叫吗?分管文艺的部门要严查一下京城里那些自由走动的斗笠,象征什么!
(节选自散文集《闲逛荡——东京开封府生活手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