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属兔,长我四岁,今年是本命年,六十周岁。年初开春时,二哥过生日,两个侄子在县城置办一桌酒席,我没有到场,通过微信转了个红包。二哥发来一段语音:“谢谢老弟,谢谢老弟!”他的声音略显沙哑,周边热闹嘈杂。
从小到大,我们哥儿俩一直有种生分的感觉。这客气的道谢,穿透厚重的时光帷幕,让我禁不住在脑海中仔细搜寻、回忆与二哥在一起的点滴往事。
我家兄弟姐妹六人,二哥排行居四,我挨着二哥,年龄差距不大,一起生活的时间相对较多,但在我的脑海中,没有多少小时候他带我玩耍的记忆。印象中,唐山大地震发生后,我和二哥一起睡在防震庵棚里。我害怕地震,跟着二哥,心里就踏实很多。
我十二岁那年,二哥用自行车载着我,第一次到县城,我们俩还进电影院看了美国电影《未来世界》。
进入青春期的二哥,叛逆心重,脾气变得暴躁,在家里、在学校,总是惹事。“在哪儿都不省心”,这是母亲对二哥的评价。上初中时,二哥常和老师顶撞,是班里出了名的刺儿头。我有次趴到二哥教室的窗台上,看到他正和班主任吵架,两个人像公牛一样,一个台上,一个台下,都梗着脖子,气呼呼的。从那以后,我越发惧怕二哥。
二哥上完初中就辍学了。他说自己不是上学那块料。为了让二哥能有一技之长,父母想了很多办法。二哥学过木匠,学过珠算,学过修理自行车、手表,好像哪一门都没有学精,最终也没有靠手艺过活,后来还是老老实实在家种地。二哥干农活,样样拿得起,是家里的棒劳力、父亲的好帮手。大哥在部队,我在上学,都不能为父母减轻劳作之累。这种安排,似乎是天意。
二哥成家以后,性情转变,脾气也慢慢收敛了,每天为生计奔波。农忙之余,二哥做过贩卖布匹的小生意,有时和村里人结伴外出打工。他到豫西灵宝矿山淘金,到津沪高铁工段务工,也去大城市铁路站点当过搬运工。二哥肯掏力,能吃苦,父亲去世后,他把老宅院的房子翻修一新,临街盖了两层小楼,离小康生活越来越近。随着三个孩子先后成家立业,二哥的家庭负担减轻,便不再外出打拼了。他在家开一间杂货超市,后又购置两台弹花机,加工床单被罩,日子过得平静而舒坦。
二哥的暴脾气还是会在喝酒后显现,他一喝酒,二嫂子就提心吊胆。我回老家,最先听到的,往往是二哥又喝高了的消息。有次回去,我在堂屋窗台上发现一把剔骨刀,便悄悄带走了,我担心二哥喝酒后出意外。其实我的顾虑是多余的,在农村生活了大半辈子的二哥,是个明事理的人,他总能掂量出事情的轻重,守着一道朴素的做人底线。有一次,外甥因为宅基地跟邻居结怨,说了一句狠话,二哥随即怼他:如果杀人不偿命,那社会不早乱套啦!
岁月不居,时光如梭。守在家门口过日子的二哥,不知不觉被村里老少爷儿们推到了管事的位置上。他喝酒抽烟,这个习惯不好,但这也让他在十里八村跟谁都混个脸熟。农村红白喜事多,家家户户动不动就得张罗一众老爷儿们,撑个场子,喝场大酒。逢喜事,管事的人没有酒量是断不能前往的,这个时候,大伙儿便想到二哥。眼看着上一辈人年事已高,二哥便不再推托。白事也是这样。二哥年轻时在村里帮人抬棺、掘墓,这是农村人熟知的重体力活,身子骨弱的人只能靠边站。尤其掘墓这个差事,在农村是很有讲究的,掘墓人除了体力棒,还要心眼平和,在墓地干活守规矩,不能冲了主家的风水。近年来,随着农村殡葬改革,火葬普及,人工掘墓很少了。这些年,二哥又经常被请去给村里故去的老人穿寿衣,将死者入殓。“这事总得有人管啊!”说到这里,二哥总是摇头,一脸苦笑。
步入花甲之年的二哥,在小镇上平静地生活,他乐观、豁达、通透,似乎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非富也不贵,平安日相随。从一个顽皮少年,到一个本分农民,再到村中管事,二哥人生的蜕变,诠释了新一代农民骨子里的价值观和精神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