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化勤
一
A兄,在您的老同学、我的老伴离开我们半年后的清明节,我收到了您的微信——劝我节哀,嘱我上坟时代您祭奠师妹的亡魂。其言之诚恳、其意之殷切,在当下人走茶凉的社会里,使我不能不心生感动。
记得3年前,您来京旅游,得知老同学患癌的消息,立马改变行程,来医院探望。虽然咱是初次相见,但您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直觉告诉我,您是个重感情的人。
在您的老同学被病魔夺走生命,我痛苦得欲哭无泪、欲诉无言的时候,读到了您传来的祭文。那是怎样的一种痛彻肺腑的倾诉啊!曰:“呜呼!闻噩讯,失同窗。惊愕愕,如五雷轰顶;悲切切,似万箭穿胸。天苍苍,无以言表;地茫茫,难诉深情。”许是咱们心有灵犀,开篇这椎心泣血的语言,句句道出了我想说而说不出的心声,竟让我一时情绪失控,无法卒读了。
次日,心情平静后,再看您的文字,我看到的不再是一味的悲痛,更有您描绘的老同学的少女形象,令人油然想起曹子建笔下的洛神,未免过于夸张了。然而,却与我对老伴刚结婚时的印象大致相同,情人眼里出西施吧。同学情也好,夫妻情也罢,反正在我们有情人的心目中,她够得上古人“窈窕淑女”的标准了。于是,像蓦然饮下瓶柠檬汁,一种酸酸甜甜的感觉直入脏腑,顷刻间稀释了我心中的“黄连苦”。
二
A兄,之前从您老同学的口中得知你们曾经同窗6年,而您的成绩一直在班里名列前茅,因此我对您仰慕已久。走出校门后,您和老同学再没交往,我无缘结识您。
读了您的祭文,我才豁然明白,您一直把老同学珍藏在心中,以至于毕业50多年了,仍然能逼真地写出她中学时的模样。含而不露的感情,往往最情真意深,一如窖藏的老酒,密封得越严越久,启封后越醇香怡人。我真被您文字中的情感陶醉了,禁不住想问句醉话:您对老同学如此情深,怎么就没向她表白呢?
我是凡夫俗子,老实讲,我最初迷上您老同学的原因,恰恰是您形容的她那嫦娥般的姿容。说来,今天的人们断难相信,那时,我刚考上你们就读过的高小,才过了13岁生日,您的老同学也仅14岁的年龄。我们至多是情窦初开,哪懂得什么爱情!然而,那年代,在我们那闭塞落后的乡村,我的婶母、她的表姑竟然做月老,在我们之间牵起了红绳。相亲那天,她那高挑的个儿、红润的双颊,尤其那双水汪汪的大眼,只朝我轻轻一瞟,便使我魂不守舍了。继而自惭形秽,深感自己配不上她,认为俺俩一准儿“没戏”。谁知,我们不仅订了婚,还走进了婚姻的殿堂,厮守终生。
三
和大多数男同胞一样,婚前我把长相漂亮当作择偶标准,结了婚才醒悟——原来居家过日子,就是现实的柴米油盐,妻子的勤劳、贤惠,才是生活的第一需要。
您的老同学当然并非完美无缺,也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我们也发生过争执,可她从不伤害我的自尊心,一旦见我真的发火了,往往自寻台阶,嘟囔一句:耍什么牛脾气呢?然后默默转身离开。不仅如此,那时,我俩都被乡亲们推荐成了民办教师。她知道我没读过正规中学,只是小学毕业,很难胜任工作,就和父母揽起了所有的家务,给我腾出时间读书学习。由于一家人的倾力支持,我的教学能力才有了很大的提高,后来还被聘为补贴远高于民办教师的代课教师。
让人喜出望外的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省内的师范类院校开始对民办教师定向招生。只是我们县近万名民办教师,计划招收的名额仅有百人,竞争的激烈程度可想而知。哪敢想,您那不显山露水的老同学竟一试成功,被一所师范学校录取。次年,我也如愿以偿,考上了一所师范学院。
从此,我们家改变了命运。
从此,您眼中的天仙,成了我心里的福星。我对她刮目相看,愈加相信且依赖她了。
四
A兄,您的老同学弥留之际,喃喃自语:“我……活得值,很……很幸福。”这话,使我正哀痛不已的心,得到了些许安慰。仔细想想,此言应该是她对自己人生的评价了。
其实,她为家人的生计操劳了一辈子。早年既教书又种责任田,常常起五更、搭黄昏地忙着挣钱,用以贴补家用、供养孩子,自己则连件像样的衣服都舍不得买。晚年,可以享受退休的清闲了,却心甘情愿当起了孩子家的保姆,照样终日忙忙碌碌,直到病倒,不久撒手人寰。她却自以为“很幸福”。胸怀阳光的人,即使乌云罩顶,也会觉得色彩斑斓吧。
您的老同学知道自己来日不多后,对我反复说的话是:“老两口谁先走谁有福啊!我患病有你日夜陪伴,能吃上孩子为咱订的‘金婚宴’,我知足了。”“没了我,谁陪你打发黑夜呢?你还是再找个伴儿吧。”我悲塞咽喉,沉默不语。
她走后,真有几个朋友张罗着为我介绍对象,我一概婉言谢绝。若问原因,那就只能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如果灵魂有知,相信您的老同学一定会说:“我的老伴虽然平凡,但他忠于感情,我很幸福。”若是明天上坟时,我再告诉她包括您在内的亲友对她都很怀念,她必然要含笑九泉了。
A兄,您以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