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保堂
今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七十五周年,国庆假期,辽阔的中原大地上处处洋溢着欢乐祥和的节日氛围。闲暇之余,我驱车前往位于郑集乡的朋友的农业合作社。到达之后,一派繁忙的秋收景象映入眼帘。一台台玉米收割机在田野中轰鸣穿梭,“突突突”作响的拖拉机,拉着刚卸下的玉米籽,欢快地驶向大路。机械化收割后的豫东大地,视野开阔,显得格外空旷辽阔。这突然让我意识到,已经是播种小麦的时候了。我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少年时期,那时“帮耧”耩地的情景历历在目,耳畔似乎又能听到那清脆悦耳的耧铃声。
白露节气过后,玉米、大豆籽粒变得饱满,标志着秋收时节的到来。秋收结束后,农民们便紧张地犁地、耙地,为种植小麦做好准备。农谚云:“白露早,霜降迟,寒露种麦正当时。”一到寒露节气,豫东地区便到了繁忙的麦播季节。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周口农村,麦播主要依靠牲口拉木耧进行。木耧由两根耧杆、一个耧斗、一个耧把、三条耧腿以及耧铧等部分组成。木耧是我国西汉时期的农学家赵过发明的,《政论》中有明确记载:“武帝以赵过为搜粟都尉,教民耕殖。其法三犁共一牛,一人将之下种,挽耧皆取备焉,日种一顷。”直到我上初中时,木耧仍然在使用。
耩地,是老家的方言。使用耧来播种小麦、大豆、谷子、芝麻等作物的过程被称为耩地。耩地时,除牲口拉耧外,后方则有熟练的庄稼把式负责摇动耧斗,前方还需有人协助控制牲口,即所谓的“帮耧”或“带牲口”。通常,“帮耧”的任务是由经验丰富的妇女及年长的男劳力来完成。
我第一次“帮耧”是在初一那年。那时父亲已去世,家中成年劳动力不足,工分收入微薄。为了帮助家里增加一些工分,秋忙假开始后,我便前往生产队上工。当时政策允许初中和高中的学生参与劳动,我们的工分计算标准与近六十岁的老年人相同,细分为早上半分、上午两分、下午两分,共计每日四分半。
一天清晨,生产队长宣布早上下工,并安排上午耩地的事宜。由于两名妇女早上未上工,“帮耧”的人手不足,队长看到我,便喊着我的名字说:“吃了早饭你去西地‘帮耧’。”毕竟是第一次“帮耧”,我心里有些忐忑。匆匆吃完早饭,我急忙赶到西地。耩地的、“帮耧”的、送麦种的人们陆续到齐。西邻居柳大爷见我说道:“你帮我‘带牲口’吧,小孩走得快。”柳大爷当时五十岁上下,是耩地的一把好手。当天拉他耧的是一头健壮的牲口——一头毛色黝黑、叫声响亮的驴。在老家,骡、马、驴都被称为“快牲口”。柳大爷知道我是第一次“帮耧”,简要地告诉我要领。随后,他小鞭子一扬,高呼“驾”,黑叫驴猛一用力,耧就前行了。按照刚学的要领,驴走快了,我就用力顿一下;它向左偏,我稍推一下;它向右偏,我稍拉下。两个来回下来,紧张的心情渐渐平静。只听到身后耧铃发出有节奏的“丁零、丁零”声,身旁黑驴脖子上挂着的稍大铜铃也发出“丁零、丁零”声,高低音铃声交织,恰似一部田园交响曲,那是我当时听过的最美妙的音乐,至今难以忘怀。
学耩地是在初中二年级的时候。那年秋忙假,我给二大爷“帮耧”。耩地到半晌休息时,他说:“你父亲不在了,家中男孩你是老大,要学会耩地,工分才能评为十分,也才能撑起这个家。”那时,生产队一天的最高工分是十分。能评为十分的有生产队长、妇女队长、生产队会计、记工员、喂牲口的饲养员,还有那些能耩地、“放滚”(用石滚碾麦)、扬场、犁耙地等庄稼活样样精通的农把式。当时还未恢复高考,农村的孩子若想跳出农门,只有被推荐上大学和当兵这两条路。我们村是个小自然村,人口少,自推荐上大学以来,一个指标也没分到过。于是,我就只有朝着在生产队能评上最高工分这条路努力了。
耩地的耧是当时较为精密的农具之一,它体现了古代劳动人民的勤劳和智慧。耧的核心部分是耧斗,分为前后仓,通过耧“仓眼”相连。“仓眼”位于前仓底部,控制着种子流出的数量。耧斗前仓后边垂着一根细绳,悬挂着“摇籽铃”,中间连着一个“摇籽签”插在“仓眼”中。随着耧的摇动,耧铃发出“丁零”声,“摇籽签”拨动前仓种子流至后仓,再分流至三个耧腿中,完成播种。二大爷告诉我,耩地的第一步是调整“仓眼”的大小,按照“玉米、豆子,一指头;芝麻、谷子,一黄豆”的古训来调整“仓眼”的间隙,这样长出的苗才不稀不稠。二大爷还强调,耩地的深浅要遵循“高粱深,谷子浅,芝麻捂住脸”的原则,这样播种才能确保种子不深不浅,有利于作物发芽和高产。为了学会耩地并成为好把式,我努力背诵二大爷教授的农谚,至今记忆犹新。
第一次耩地是在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实行后,土地包干到户之时。各家的土地由各家耕种,谁家的地谁来耩。那时正值秋忙假,播种小麦,我扶耧耩地,母亲“帮耧”。头天晚上,等家养的鸡“上宿”(进鸡窝)后,我们把拣好的麦种倒在堂屋中央,用喷雾器喷上农药拌种。早饭后,我们拉上架子车,装上拌好晾干的种子和耧,牵着家里的牛前往地里。在地头给牛戴上牛笼嘴、套上牛梭子,将麦种倒入耧斗内,高声喊“喔”,牛猛一用力,耧便“丁零、丁零”地前行了。有了两季“帮耧”的基础,又跟二大爷学了一季耩地,至此,我的耩地技术已十分娴熟。牛走得慢,耧便不能摇得太快,否则会耩得太稠。遇到较硬的土质,在摇耧的同时稍用力下压耧把,以免种子耩得太浅。遇到沙地则要稍提一下耧,以免种子耩得过深。到地头时,我像老把式一样,“唰”地一下提起耧,紧走几步调过头,把耧插到地里添加麦种。这一幕恰好被去湾赵集赶会路过的表姨看到,她对我母亲说:“这孩子十五六岁就会耩地了,长大后一定会是个好庄稼把式。要是前两年生产队时,准能评上十分。”
改革开放几十年来,随着科技的飞速发展,现代化农业机械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使得那些曾绵延数千年的古老农具逐渐淡出历史舞台。木耧、木犁、耙等只能在农耕博物馆里看到了。依靠北斗卫星导航的无人驾驶播种机,在周口大地高效作业,极大地减轻了农民的劳动强度。农民再也不用起早贪黑地赶牲口犁地、耙地、摇耧播种了。每当回想起少年时在田间耩地的情景,耳边似乎还能听到“丁零”作响的耧铃声,虽然它已成为过去,却深深教会我一个道理:没有辛勤的耕耘,就不会有丰收的喜悦。让我们怀着对历史的敬畏和对未来的憧憬,继续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书写新的篇章,用智慧和汗水创造更加美好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