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伯见
在老家那片广袤又充满烟火气的土地上,过年的讲究就像地里的庄稼,一茬接着一茬,每一样都饱含岁月沉淀下来的韵味。其中,炸年货时不能吭声的规矩,简直就像被施了神秘咒语,在一辈又一辈人的年节里牢牢扎根。
我家住在豫东的一个小村子里,村子不大,可一到过年,那热闹劲儿能把整个村子撑得满满当当。小时候,刚迈进腊月,村里的婶子大娘们就开始念叨要准备年货了,而炸年货则是这场年货盛宴的重头戏。
我家的厨房,是一间带着土灶的老房子,那土灶黑黢黢的,可在过年的时候,它就是家里的“魔法炉”。母亲总是在炸年货的前一天,把各种食材都翻腾出来。花生是自家地里刨的,颗颗饱满,仿佛在咧着嘴笑;芝麻也是从院子的小角落里收获的,那小小的颗粒,香气扑鼻;那肥得流油的五花肉,是刚宰杀的自家养的猪身上的精华,看着就让人直咽口水。
终于到了炸年货的大日子。天还没亮透,父亲就在土灶前忙活了。他把晒干的玉米秸秆和木柴抱过来,整整齐齐地码成一摞。这些柴火,就是开启这场美食魔法的燃料。母亲呢,早早地系上了那块洗得发白的围裙,站在灶台边,眼神里透着一种特别的专注。
锅里的油开始升温,发出“滋滋”的低吟,仿佛在预热一场盛大的演出。母亲先把切好的五花肉放进油锅,瞬间,“噼里啪啦”的声音就像鞭炮一样炸开,油花欢快四溅。我兴奋得眼睛都直了,刚想喊出声,母亲眼疾手快,一把捂住我的嘴,压低声音说:“可不敢吭声,记住喽,吭声就炸不好啦,这一年的好运气都得跑喽!”我吓得赶紧点头,心里却像揣了只小兔子,既紧张又好奇。
炸年货的过程,漫长又充满诱惑。厨房里渐渐弥漫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香味,那是肉香、面香、油香混合在一起的气味,馋得我肚子里的蛔虫都开始抗议了。我眼巴巴地盯着锅里翻滚的食物,它们在油里不断地变换着颜色,变得金黄诱人。
有一次,我实在憋不住了,刚张开嘴,母亲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一个眼神飞过来,我立刻像被点了哑穴,赶紧闭上嘴。可那股子馋劲儿实在让我太难受了,我灵机一动,假装咳嗽,想借此机会发出点声音。谁知道,这一咳嗽,反而把自己呛得眼泪直流。母亲又好气又好笑,递给我一杯水,还是没让我吭声。
在炸年货的时候,母亲还会炸一些面疙瘩。她把面粉加水搅成面糊,然后用筷子夹起一小团,小心翼翼地放进油锅。面糊一碰到热油,就迅速膨胀,变成一个个金黄的小团子。我看着这些小团子,心里直痒痒,可就是不敢出声。
父亲不停往灶里添柴,那认真的样子,就好像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突然,他不小心把一捆柴弄倒了,“哗啦”一声,声音特别大。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这下完了,炸货肯定要遭殃了。母亲皱了皱眉头,看了父亲一眼,父亲尴尬地笑了笑,赶紧把柴重新码好。神奇的是,锅里的炸货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依旧欢快地在油里翻滚着。
炸年货的时候,家里特别安静,只有油锅里的“噼啪”声和柴火燃烧的“呼呼”声。这种安静,带着一种别样的庄重,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在等待着这些美味的诞生。
小时候不懂事,对这个不能吭声的规矩充满疑问。有一次实在忍不住,炸完年货,我问母亲:“为啥炸东西不能吭声啊?”母亲笑了笑,说:“这是老一辈传下来的规矩,说声音会吓跑锅里的‘福运’,炸出来的东西就不好吃了,家里也会少了福气。”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虽然不太明白其中的道理,但还是选择相信母亲的话。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这个规矩有了更深的理解。在那个安静的厨房里,一家人都在默默地为过年做着准备,大家眼神交会,传递着一种无须言语的关爱和温暖。
现在每到过年,超市里就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年货,可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少的,就是那充满烟火气的炸年货的味道,少的,就是一家人围在土灶前,遵守着那个神秘规矩的温馨时光。
过年炸东西不能吭声,这个看似简单的规矩,就像一根无形的线,把我和家乡、和亲人紧紧地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