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雪丹 文/图
在中原地区的超市里,它是水果,名叫香姑娘。周口乡间,更多地叫它“香不留”。
在我的记忆里,它是伴随我长大的一个玩物,叫“姑鸟儿”。其实,这是我童年时对同音想象的偏差,正确的写法应该是菇茑,是它在东北的名字。直到刚才想写,却不知究竟该怎么写,才查出来。
这一查,才知道它的学名叫酸浆,果子总是比它的小花夺目,或者说,不结果时,它就是一棵很容易被忽略掉的草儿。每个圆润的小果子都像一个个圆泡泡,又都有个像灯笼似的薄皮的罩,悬在茎上,像一盏盏明亮的小灯笼,因形而得名吧,故被称泡泡草、灯笼果、灯笼草。北方还有对它很口语化的昵称:也叫菇娘、菇蔫儿、姑娘儿。据说,野生的果子成熟时,外边的薄皮为红色,故称红姑娘。刚摘下的红姑娘又酸又苦,可能是学名酸浆的来源。放一段时间,会可口些。人工培育的品种叫黄姑娘,果子成熟时外边的薄皮为淡黄色,摘下来就可以吃。
对它的记忆,还停留在我的小学、初中时代。那时,我在黑龙江一个叫牡丹江的城市,漫天的大雪,是最深的记忆。我不知道这小小的浆果也一直在记忆深处蛰伏,只知道每次看见就想买。每每买回,无论味道是酸是甜还是涩,都会有一种深深的满足感。
前几天去超市看到它,有偶遇的惊喜,也有淡淡的怅然若失。究竟失去了什么?是邂逅的地点让它失去了记忆中的野趣?是攀升的价格让它失却了原本的朴拙?是肥硕的身躯让它失去了本来的面目?反正,它已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记忆中,它是娇小玲珑的、路边的、没钱的小学生也可以买得起或是有办法找到的。记忆中,它不仅仅是用来吃的,更是用来玩的,是小姑娘们掌中和口中的宠物。记忆中,它是有声音的,可以含在口中吹出声响。还记得课堂上老师发脾气,就是这响声。
当然,要出声,是要经过小姑娘巧手制作的,这大概是它还叫姑娘儿的原因吧。我还大概记得制作的过程:选择还未完全成熟的菇茑,从果眼里一个个地挤出种子,一点点地挤出果实中的瓤,余下的一层“外衣”就可以吹出声音了。说着简单,做起来可不容易:要在挤出种子的同时,保持果眼不破损,要不,声音是吹不出的。这就要考验姑娘们的耐性了:先要放在手心里,揉啊、搓啊,让果实变软,再揉啊、捏啊,尽量让果皮与果肉分离,之后再一粒一粒地从小小的果眼中往外挤出种子,越挤越小心翼翼,越挤越战战兢兢,唯恐后面有失误,白费了前面的功夫。玩儿也是考验人的许多能力的。怪不得,许多会玩儿的人,更会学习、会生活。
面对现在的菇茑,我一点儿也没有制作的愿望了:眼前的菇茑,不,它已华丽丽地变身成香姑娘了,个头实在太庞大了,种子太饱太满了,它的外衣,看起来又那么脆那么薄。看样子,现在的它只具食物的品相,不再有玩具的特质了。也许,这些都是借口,最重要的,此时,我已失去了玩儿的心境和能力。
更喜欢菇茑在大自然里自然地舒展,在野外遇到,看黄绿色的小花和那一串串小灯笼在叶间随风摇动,感觉那才是它最快乐的样子。就像一个人最好的状态:保持最自然的样子,做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同时又在最自然地成长。
真是心有灵犀啊,在我写下上面的文字之后,收到一个包裹,黑龙江寄来的,箱子上写着“菇娘”,不用问我就知道是初中时的同学、朋友、知己卓环寄过来的。她同时寄来满满一大箱童年和少年的记忆,还有许许多多关于东北的回想,她就是我与牡丹江这个城市之间的连接。多少年了呢?我们都陷在各自的生活里,很少见面,甚至很少说话。但我们也会为了说话千里迢迢地相见,每次见面,都有说不完的话,似乎我们之间从来不曾隔着几千里的距离,隔着几十年的时光……
剥开菇娘,一个又一个,也一次又一次剥开记忆,回望年少时光。香甜,真是香甜。剥过小果子的手上,都是香甜的味道,久久不去。原来,让人怅然若失的不是菇茑变身香姑娘,只是时光的消逝。这远方而来的菇娘,却让我看到两个永不长大的少女,一直手牵着手,自自然然地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