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雪丹 文/图

“茜”这个字和草儿联系在一起时，读“倩”这个音，“倩”有美丽之意，茜草也的确是一种很美的草儿，也和“倩”这个字有关：“茜，一作蒨，方茎，蔓生，叶似枣，每节四五叶对生，至秋开花，结实如小椒。”茜草还是一种历史悠久的植物染料，“茜”这个字就有红色的意思。茜草根所含茜红素，是天然的植物，自古用作红色染色剂。

茜草是随处可见的。春天时，在单位院里看到一棵新生的茜草，印象很深刻：它柔软的茎攀上一棵大树，节间生出几根长长的叶柄，新生的叶子是长的心形，一节一节努力向上的嫩绿映着树干深褐的坚硬，愈发让人看到它的柔美。茜草淡淡的黄绿色的花开得很微小，如果不注意，甚至发现不了。发现了，就像听到它一串串轻柔的笑声。

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茜草，生命力却是极强的，每一棵都可以向四面蔓延数尺，也可以与各种草儿纠缠在一起而照样开花结果。在它看似柔弱的身躯里，究竟怀揣着怎样的坚韧和强大？当强大以柔弱显现时，是不是更强大？它甚至强大到让农民头疼，长在庄稼地里一棵如果不及时处理，来年就会变成一大片。在拔的时候，一不小心还会受伤。

原来，看起来温柔秀美的茜草摸起来却是粗糙的，仔细看，会发现它纤细的茎和叶柄上都有毛茸茸的小刺，怪不得又被称为锯锯藤、拉拉秧呢。但有趣的是，它会伤你，也会帮你，因为有刺的它同时又是民间的止血良药，所以，茜草还有血茜草、血见愁、活血丹的别名。

茜草的花语是爱的呵护，愿意与你分担伤痛。这伤人的小草，竟然还如此多情。追溯起来，它的多情已经绵延了近3000年了——茜草就是《诗经》里的茹藘。

“东门之墠，茹藘在阪。其室则迩，其人甚远。”东门附近的平地上，蔓延的岂止是茜草，还有对人的想念，可是那个人的家虽然离得很近，而人却像在远方。

“缟衣茹藘，聊可与娱”，诗人在“如云”“如荼”的女子之中，独独钟情的是一位穿着素衣戴着红佩巾的伊人，那种得见所爱的喜悦如茜草，更行更远还生。

《红楼梦》中写到“茜纱窗”，这个“茜”字，也和茜草有关。在第四十回，贾母一行来到黛玉住处，发现黛玉的窗纱有点旧，便让换上一种名叫“软烟萝”的纱，其中银红色的那种叫“霞影纱”，黛玉和宝玉的窗子，糊的正是这种纱，远远看着，就似烟雾一样。“茜纱窗”就是指用了银红色的“霞影纱”的窗户，这个红色，我愿意想象成是茜草的根染就的。因为茜草本就是一种那么多情的草儿，像极了宝玉、黛玉之间的深情。

宝玉为晴雯做《芙蓉女儿诔》，其中有一句“红绡帐里，公子情深；黄土陇中，女儿命薄”，被林黛玉听到，说：“咱们如今都系霞影纱糊的窗隔，何不说‘茜纱窗下，公子多情’呢？”于是，他们推敲又推敲，就有了“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陇中，卿何薄命”。一篇诔文，已不知究竟为谁之谶，虽诔晴雯，而又实诔黛玉，难怪“黛玉听了，忡然变色”。宝黛之情，不可谓不深，深情又如何？借用脂砚斋的一句点评吧：“慧心人可为一哭。”

说到多情，想起纳兰的“人到情多情转薄”，人如果太过多情，深情反而会变为薄情，这话该怎么理解？是说多情的人用情不会太深？不同的人应该会有不同的理解吧。对一个渴望专一的人而言，往往会因为所看重的人对他人的多情而觉其薄情；还有一种多情的人，会因为对感情的看重与执着，不会轻易付出感情，而看起来很薄情。不管哪一种吧，纳兰接下来说“而今真个不多情”。情感的世界，是不是像茜草？伤人，也治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