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接到范先生的电话,说是看了我那篇题目叫《寻找东雄》的文章,有些情况与事实有些出入,比如东雄祖籍并非日本,东雄与雷蓉的相爱过程也并非你写的那么简单……一个亲戚对情况比较了解,你是否有时间同他聊聊?
我感到非常惊讶!
之前我走访了雷氏家族的一些人,并没有一个人否定东雄是日本人。祖籍不是日本,那么,他的祖籍是哪里?他们相爱的过程,究竟还有哪些鲜为人知的故事?
范先生叫范景恩,是个画家。他的性格如他的作品一样严谨、认真。我和他私交甚好。前几年到他家去,见面积不大的屋子里却养着十几只大大小小、花色不同的猫。猫们或卧在沙发上,或跳到桌子上,或蹲在椅子上……占去了很大空间,见客人来也不让座。人和动物的和谐相处,在这里得到充分体现。在范先生的再三驱赶下,猫们才不情愿地“喵喵”叫着跑到院子里耍去了。为了画猫而养猫,范先生的执着和认真“窥猫见全貌”。
对如此认真的人,你对他提出的质疑必须持有认真的态度对待。
我决定去聊聊。
他的亲戚实际上是他的岳父,一位叫雷心珠的老人。雷老已经八十九岁高龄,面容清癯,耳不聋,眼不花,精神矍铄,嗓门相当洪亮。听说我姓钱,问我是哪里的钱?见我一脸愕然,范先生便笑着翻译,老人问你祖籍是哪里?我笑着答复。接着问起一个叫“钱秉义”的名字。答曰,那是家父。老人便有些激动。范先生说,你来之前,老人已经向我询问过你是哪里人,认不认得钱秉义。老人和钱秉义是换过帖的弟兄。轮到我有些激动了。没想到已过世的父亲还给我留着这么一门高亲,让我倍感荣幸!
由此我很感慨,往事不得追忆。追忆就牵连出许多故事。雷生寻找生父,就是人到老年对往事的追忆。我还没帮他找到父亲,却引出了这么多故事。这很有趣。历史就是由这样一点一滴的往事形成的。
插曲结束,转入正题。我们开始聊。
雷老介绍,他老弟兄九个,雷心源排行老大(他本人则是老幺)。雷心源还有一个名字叫雷林多(音),是雷蓉的父亲,即那位要寻找生父中岛东雄的雷生的外祖父。
民国二十七年,日本鬼子的骑兵、坦克车耀武扬威地开进淮阳城,驻扎在成达中学,挂上了日本警备队司令部的招牌。日本兵计有六百余人。其中有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相貌英俊,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如果不是穿着日本军服,你很难看出他是日本人。这就是中岛东雄,是日军的随军翻译。
爱情故事缘于一眼井。让我们从那眼井说起。
那眼水井是苦水井,水不能做饭或饮用,只能用来洗衣,或洗刷别的东西。水井在雷家门口一侧。雷家的对面,隔一条不足十米宽的青砖路,便是日本警备队司令部。雷蓉当年十七八岁,经常到井边去洗衣服,和东雄就是在那种情况下认识的。当然,第一次看到一个穿着日军军服的男子,雷蓉内心还有一种恐惧。碰面多了,恐惧心理渐渐消失,剩下的只有少女面对异性所滋生的那种羞涩。这个年轻的日本翻译官并没有想像的那么凶狠,而且还很和蔼。有时看雷蓉忙不过来,还帮她把水从井里提上来。为了报答对方,雷蓉也就随手把对方泡在盆里的衣服洗了。
事情因一起突发事件得到发展。那天,正在洗衣的雷蓉突然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浑身抽搐,人事不省。东雄正巧赶到,看到发病的雷蓉,急忙扶起,并喊来了雷蓉的家人。雷蓉患的是一种俗称羊角风的病。这种病在旧中国受医疗条件的限制很难治愈。雷蓉发病已经不止一次,雷心源夫妇对女儿的病一筹莫展。这次发病碰上了东雄,便有了转机。东雄了解到雷蓉的病症后,对雷家说,他要给日本的家人去信,让他们帮助购买治疗这种病的药寄过来。对东雄的这种承诺,雷家也没当回事。都觉得这是不可能办得到的一件事。且不说路途遥远,就日本鬼子当时在中国的侵略暴行,他们会为雷家的女儿治病吗?不可能!然而,半月之后,东雄来到雷家,把从日本寄来的药送来了。雷家在倍感意外的同时,按照说明让雷蓉服药。没想到药服完之后,雷蓉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发病。雷家对这个日本翻译官有了好感。但对方毕竟是日本人,是中国人不共戴天的敌人。虽然医好了女儿的病,雷家也只是对东雄本人比较感激,从没想到会把女儿嫁给一个日本人。感谢的方式,是要请东雄吃顿饭。可是,精心安排好的简单晚宴,却被东雄婉拒了。为什么不愿赴宴,对雷家来说是个谜。一直都是个谜。不过在雷蓉那里,却又增加了一份好感。本来医好了自己的病,就心存了一份感动。这种感动日益增长变成了一种好感,这种好感逐渐转化为一种让人心跳加快的感情。东雄成了雷蓉心中的白马王子!与那些凶狠残忍、烧杀奸淫、无恶不作的日本侵略者相比,东雄不知要好多少倍!
在以后的日子里,雷蓉与东雄的感情逐渐加深,日益发展。
尽管是在那种残酷的战争年代,尽管两个国家正在进行着侵略与反侵略的战争,尽管世俗的目光如尖锐的刀子一般刺向这一对热恋的情人,但是,这丝毫没有影响两人的感情发展。
爱情是无国界的!
爱情的力量是无敌的!
爱情是战争、侵略阻挡不了的!
爱情是秽语、诅咒、谩骂扼杀不了的!
随着两人往来的频繁,东雄向雷蓉以及她的家人坦露了他的身世。原来东雄的祖上并不在日本。东雄是朝鲜族人,祖籍中国东北。爷爷年轻时被生计所迫,到日本做生意,后来才加入日本国籍。
东雄的坦诚相告,更加夯实了两人爱情的根基!半年之后,两人在征得各方面的同意后,喜结连理。婚礼虽然简朴,却惊动了不少人。这一特殊的婚姻轰动了这座豫东小城。
一年之后,他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
中国人民不屈不挠的抗击,使日本侵略者在战争的前沿阵地受到重创,他们调动后方的兵力企图作最后的垂死挣扎。东雄在那个时候接到上级的命令,要奔赴前方。作为一个军人,他不能不服从命令;作为一个丈夫,与自己相爱的妻子分别意味着生离死别;作为一个父亲,与骨肉分离抛弃的是一种责任!我们不难想像,东雄和他的妻儿告别时那种难以割舍的心情。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无论多么难以割舍,尽管想到这可能是永久的分别,但东雄都不得不走。东雄含泪告知,我走三年,如果没有音信,请不要再等我了,你再找个比我更好的男人吧。雷蓉则失声痛哭,不,我们等你。你不会死的!我们娘俩等你回来!
雷蓉没有等到她日思夜想的亲人,任何音信也没等到!在东雄走后五年左右,雷蓉忧郁、思念、痛苦交加,再加之世俗舆论的压力,病情恶化,郁闷而死。
以上叙述,是我根据雷心珠老先生的讲述整理的。当然,文字稍有润色。
我们分析,东雄假如还活着的话,他一定会来寻找他的亲人。既然没来,说明他已不在人世。
那么,他和雷蓉,是不是早已经在天堂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