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是广袤的豫东平原上一个典型的小乡镇,它北临106国道,南临沙颍河,可谓依水傍路,地理条件得天独厚,是当地小有名气的风水宝地。此时此刻,或许你很想知道小镇的名字,那就先猜个谜语——火车又到一站(打一地名),“新站”,你猜对了吗?新站就是我家乡小镇的名字,是生我养我的美丽家园。
新站还有一个独特的地方,那就是它有一个国家粮食储备库——新站粮库。一个粮库也许在别人眼里不算什么,但在我,在我的家乡,在我家乡人的眼里,那可是一个神圣的地方,不仅仅是那里的职工那时能吃商品粮的缘故,而是那里的乡亲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原因。小镇上的人最受益的是交公粮的方便,不用等,不用排队,只要麦子收下来晾干,送到粮库就能验收通过。
交公粮曾是一个时代的印记,每年麦收过后,附近乡村的农民就开始拉着大车小车的麦子来镇上交公粮了,那排起的长长的公粮队,就像折叠起来的日子,绵长而没有尽头,在我的脑海里留下悠长的记忆。
粮库在小镇的西头,我家就在粮库的斜对面,中间隔一条路,只有几米远,隔有两三家,转眼的功夫就到了。每年我家交公粮时,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只要麦子收到家,公粮准交过了,根本不用操心被退回去的事,并且条上开的都是一等麦。
等镇上各队的公粮都交齐了,十里八乡的村民开始拉着装着麦子的架子车来镇上交公粮了,一村村、一乡乡都陆陆续续赶来了,由粮库门口呈发散状向后排起了长队。交公粮的队伍一天比一天排得长,由粮库门口向东再向北至北小关沿107国道向北能排到北洼,离我家有四五里地;由北小关沿106国道向东能排到新站医院门口,离我家有三四里;由粮库门口向南经过我家门口一直排到街口,街口再往南就是沙颍河了,由街口向东能排到棉花厂,离我家也有三四里地;由街口向西能排到新站中学门口。长长的公粮队把小镇围得水泄不通,那种壮观的场景,就像一座大山被层层的树林包围着,严实而庞大。粮库的检验员在粮库门口分批验粮,验收通过的被允许拉进粮库内过秤,验收通不过的还要拉回去重新晒或者换好麦。公粮队像蜗牛一样缓慢地向前蠕动着,排在后面的人不时地向前张望着,打听着小麦的等级和干湿程度,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小麦够不够格。排在前面的在有序地进行着,交上的一脸的兴奋,交不上的一脸的懊丧,嘴里还嘟囔着检验员的不是。排在后面的反正得等,女人唠起了家常,男人说起了收成,有的打起了扑克,有的用砖头瓦块下起了象棋……有时小麦好,就检验得快,公粮队就能前进一大截,有时小麦不好,验收员和交公粮者要打口舌战,碰上难缠的,甚至还要“动武”,公粮队就前进得慢一些。
那么长的公粮队一天是交不完的,赶上午饭时间,检验员要收工吃饭,交公粮的也要去吃饭。检验员当然是去食堂吃,交公粮的各有各的吃法,有的是自带的干粮,有的留俩人看麦子,其余几个人下馆子,回来时给留守的捎点烧饼、油条等,有的凑钱派代表去镇上买回来,大家一块吃,有的轮换班去吃。最牛气的就是在镇上有亲戚的,他们到亲戚家酒足饭饱后,顺便让亲戚帮忙,托人把麦子给检验了,然后他们拿着走后门开的条,隔着一辆辆架子车,把麦子扛到粮库去过秤,最后带着让人羡慕的自豪和喜悦回家了。
午饭过后,检验继续,程序和先前一样,公粮队时而缓慢地向前蠕动着,时而快速地移动着,排队等候的也和先前差不多,只不过没有先前热闹了,也许是刚来时的兴奋劲已没了,或许是被太阳晒疲倦了,有的找阴凉地休息去了,有的干脆躺在架子车下面,枕着自己的外衣在打盹,还有些妇女让男人看麦,她们一块儿去逛街购物了,购物回来还要再比比,看看谁买的东西值,然后,再各自讲讲她们同卖家讲价钱的“辉煌”,那经典的语录逗得人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划过小镇的上空,如同为小镇献上了一曲动听的歌谣。
晚饭和午饭时的情形差不多,只是天快黑了,排队等候的有些焦急,来回地走动着,特别是排在前面快该检验的更是急得很,他们顾不上吃饭,只等着检验员快上班。因为晚上了,检验员也筋疲力尽了,对麦子质量的要求也没白天高了,有个差不多就通过了,只要检验通过了,交公粮的就不用再受排队等候的罪了,他们可以赶回家吃饭,睡个安稳觉了。还有些一开始不想麻烦镇上亲戚的,看着渐渐黑下来的天,他们思来想去,就是不去吃饭,也要让亲戚帮忙先把公粮交了,于是他们开始了他们的“行动”,顺利地办好了交公粮的事宜,还要在亲戚“怎么不早说”的责怪声中说着客套话,但还是在交了公粮的兴奋中离去了。这就是镇上人最有能耐的地方,因为,粮库的检验员根本忙不过来,很多都是从镇上临时招的,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着也得给自己镇上人面子,所以交公粮的最羡慕与镇上沾亲戚的。
晚饭过后,天就慢慢黑下来了,小镇在经历一天的喧闹后寂静下来了,粮库门口的探照灯却亮如白昼,检验员快速地检验着,公粮队前进的速度加快了,偶尔碰见实在不合格的,检验员也没有力气和交公粮者再理论,就说句“不合格”,继续检验后面的。这时,没有验上的,如果离镇上近呢,就想法拉着麦子回去了。如果离镇上远呢,他们只好和麦子一起在粮库门口露宿一夜,第二天早早地赶回去挑好麦晒干了再来交。也有再找个地方重新排队的,有时兴许能侥幸过关,有时还是过不了关,这时,只有拉回去整好麦再来,别无他法。
检验大概要持续到夜里十一二点才结束,检验过关的摸着黑回去了,没排上号的就在镇上星星的陪伴下,和着镇上夏虫吟唱的催眠曲,守着未交的公粮或坐或躺地将就一夜。第二天四五点,小镇就又开始热闹了,排队交公粮的陆陆续续地醒了,他们焦急地等待着检验员上班,好赶紧交上回去。早上六点,粮库的小门打开了,检验员陆续奔赴各自的岗位,开始了新一天的收粮工作。这样的光景在小镇要持续半个月,只是最后一两天来交的比较零散,不用排那么长的队,比起先前排队的要好多了。
每年交公粮是小镇的大事,镇上的大人小孩都习惯了这种庞大的阵势,出行都是见缝插脚,临街的住户还经常为交公粮的提供方便,比如上家洗洗脸喝口水,我们从不拒绝,因为理解出门在外人的辛苦。我们小孩更是喜欢这种热闹,常常掂着茶水去卖,能给自己挣俩零花钱,买几根冰棍吃,或是拿着装粮的袋子,跟在检验员后面,等检验员把抽检的麦子放进去,这可是不搭本的生意,好时一天能接一二十斤,半个月下来能接二三百斤呢,但得一直跟着,很累,我们常常是上午打鱼下午就晒网了,但小孩多,总有人去跟的,有时错不开了,还要为谁先跟的而打架呢,但很快就被制止了,因为把检验员惹烦了,他是不让跟的,抢不过的只好另寻目标,或是再等时机。
许多年过去了,我也早已在小镇以外的城市生活了,但当年我家门前交公粮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那庞大的阵容、壮观的场面、热闹的景象常常在我的脑海浮现。交公粮如今已成为历史,但交公粮时代的痕迹却印在了我的记忆里,让我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