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东平原是古老的,不仅是地质意义上的古老,更是人文意义上的古老,只是因为黄河水一次次的泛滥冲刷,因为兵灾战火,地面以上能反映其古老的东西不多了。而就在这广袤空旷之间,在不足百公里的距离内,矗立着两座千年古塔,都被称为寿圣寺塔,都是平面呈六角形的阁式砖塔,都是始建于宋重建于明,都是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这么多命运的重叠,使这两座塔在雨打风蚀中,又平添几分岁月故事的味道。
塔原本是古印度的佛教建筑,主要是用来埋藏佛舍利、佛骨的,之所以建这么高(要知道在2000多年前建这样的高层建筑是一项很浩大的工程),一方面是纪念佛祖的无上功德,另一方面是为了弘扬佛法。在公元一世纪的东汉时期,古塔这种建筑随着佛教一起传入我国,并不断与我国固有的建筑形式和民族文化相结合,形成具有不同时代特色和地域特色的建筑风格,功能上也由储藏高僧舍利或佛教经卷的宗教文化需要,扩展到镇邪驱恶或颂贤扬善的民俗文化需要,直至今天的产业经济需要。
由此看来,塔在中国这两千年,既是建筑,也是文化;既是高僧对来生的寄托,也是民众对佑护的需求;既是山野间宗教出世的,也是繁华中烟火入世的。塔已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和支撑其间的柱梁之一。
那么为什么两座塔都被称为寿圣寺塔呢?这要从寿圣寺的来历说起。公元1064年,宋英宗赵曙即位,改元治平。《宋史卷十三》记载:“八月癸巳,以生日为寿圣节”,英宗以自己生日为节日,命名寿圣,显然是要给自己的人生进行目标定位:既长寿又圣明。
近年有些学者撰文探讨时,认为寿圣节是英宗为悼念其父仁宗,而以仁宗生日确定的,显然有误。《宋史》中明确记载宋仁宗是“大中祥符三年四月十四日生”,宋英宗是“明道元年正月三日生”,《宋史卷一百一十二》又记有“英宗以正月三日为寿圣节”,寿圣节的主人归属是很明了的。
古代以皇帝的生辰定为节日,始于唐玄宗,最初称千秋节。到了宋代最为规范,也最为复杂,除南宋最后三位皇帝沦落天涯,居无定所,无暇节庆外,其余15位皇帝均有以自己生辰命名的节日。这种节日的庆典,被正式列为“五礼”中的嘉礼。
宋代这种礼制形成之初,就和佛教有了紧密的联系。太祖建隆元年即明确规定于都城东京大相国寺建道场以祝寿,百官也都要前去上香祈福。英宗排场做得更大,把各州府县香火旺盛的寺院统一改名为“寿圣寺”。他的儿子神宗沿袭了这一做法,以赐额的方式,又改称了一批“寿圣寺”。或许是“寿圣”寓意的吉祥,到了200年后已是风雨飘摇的南宋度宗时,仍在江苏泰州建寿圣寺。甚至是改朝换代了的元成宗时,江苏宿迁新建寺院也称寿圣寺。由此算来,在今天的河南、陕西、山西、江苏、浙江、湖南、广西、河北等地,分布有几十处寿圣寺或寿圣寺遗址。寿圣寺已因其历史悠久,分布广泛,格局宏阔,寓意深刻,而成为一种独特的历史文化现象。
豫东平原上现存这两座古塔,一为商水寿圣寺塔,一为太康寿圣寺塔,都是寿圣寺文化的重要载体。两座寺院均建于宋代,香火旺甲一方,元代时毁于兵燹,明代又相继由民间人士集资重建,塔楼巍峨,殿宇森然,钟鼓有序,一度恢复了旧时规模。可惜像无数中国古建筑群一样,洪水袭来,轰然坍塌,兵火掠过,一片焦土,寺院终致荡然无存。
而古塔,一则因为砖石材料构成,不易过火或朽腐;二则因为建筑施工严谨,力学结构独特,更为稳固;三则因为是用于埋藏佛教圣物,使人心存禁忌,不敢或不愿拆作他用;四则往往已成为当地地标式建筑,且那直插云端的笔直,总能引导人们心灵的飞升,而为人们所维护。于是,千年之下,莽莽原野之上,两座古塔沉默而顽强地向世间昭示着寿圣的祈盼。
两座塔的形制与外观都带有鲜明的宋塔风格,商水寿圣寺塔第一层的门楣上,清晰可见宋刻“明道二年癸酉岁三月一日丙寅时葬舍利院主僧□□□□□功德塔”铭文,可知其初建年代,而那时还没有被赐名为寿圣寺。此外,依目前考古勘测,两座塔上再也没有宋王朝的讯息,倒是商水寿圣寺塔室内藏有明代石碑16方,石雕佛像216尊,太康寿圣寺塔身嵌砌明代石碑14方,石雕佛像211尊,这些碑碣对研究明代佛教文化传播和建筑史具有重要价值,而这些石雕佛像更是明代石雕艺术中的精品。
寿,《说文》谓之“久也”,指年岁长久。《诗·小雅·天保》中有“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之句。《逸周书·武顺解》中说:“天道曰祥,地道曰义,人道曰礼。知祥则寿,知义则立,知礼则行”,提出要通晓并顺应天道才能长久。圣,是指道德高尚,智慧超异。《孟子·尽心下》讲到:“大而化之谓圣”,大行其道,使天下化之,才是大德大智。期之以寿,是中国人由来已久的美好愿望,追求圣明,更是儒家文化倡导的价值观与人生方向。以寿圣命名佛教寺院,并被广为接受,千年沿用,从一个侧面说明了儒家文化与佛教文化的融合与共存。
古塔千年,犹有竟时;砖石冰冷,何来德智?两座塔的寿圣是无从保证的。但两座古塔在时光中的投影,则在不断地漫过苦难、困厄、卑下与阴暗,引领我们追寻寿圣的境界。
商水圣寿寺古塔。刘佰玥 绘
忘机会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