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瑞

　　舅舅要结婚。舅舅要给我娶花妗子。这是一件大喜事。舅舅和姥爷、姥娘商量后，决定让我去压轿。我乐得直蹦高。压轿，是豫东平原上特有的习俗。那时，我虽然年龄小，但也知道，压轿无限风光，一般小孩子很难摊上这等好事。直到今天，那顶欢乐的大花轿，还在我眼前忽闪闪哩！

　　早早地吃过早饭，迎亲队伍就要出发了。迎亲，男家叫迎亲、娶亲、搬亲或娶媳妇，女家叫打发客。随着嗵嗵嗵三声铁炮震响，鞭炮齐鸣，鼓乐喧天，小村沸腾了。首先出发的是盒子。盒子由两个人用扁担抬着，里面装有果子、酥饼、猪蹄、连刀肉、四样干菜、四样湿菜、一条红鲤鱼。盒子上拴只红公鸡。这是礼品。迎亲回来时，女家还要配只母鸡哩。接着出发的是鼓乐队，他们六个人，吹着喇叭，捧着笙，敲着铜锣，打着梆子。再出发的是舅舅的花车。三匹枣红马，扬鬃甩尾，威风凛凛。舅舅身穿新衣，胸戴红花，肩披红绸带，英姿飒爽。紧跟着就是我的大花轿。大人把我抱到花轿里，安排说，到了村里轿停下，你可别跑出来，人家给了红包再下轿。刚出村，大花轿就忽闪了起来。我只觉得，忽闪、忽闪、忽闪、忽闪……忽闪得我的小脑瓜有点儿晕。

　　迎亲队伍走到妗子家村头，铁炮震响，鞭炮齐鸣，鼓乐喧天，以示报喜。当花车、花轿走到大门口，男陪客立马揖礼迎宾，引导舅舅拜岳家祖先，拜岳父母。同时，女陪客为我掀开轿帘，送上红包。我接过红包，捏了捏，实实在在的，喜出望外。男陪客把我送到接待舅舅的会客室，我坐不住，就跑出来看热闹。我看到，妗子的嫂嫂为她穿上红衣，为她束上裙子，为她蒙上盖头，为她戴上手镯、戒指、耳环。当妗子聆听过最后一次“母训”，哭着叩拜辞行……迎亲队伍很快就要返回。我没有花轿坐了，就坐到舅舅的花车上，这也是规矩。又是鞭炮齐鸣，鼓乐喧天。妗子的兄弟走过来，用椅子抬她上轿。轿夫搭点。轿首唱道：“大花轿，把点搭，俺把花轿夸一夸……花轿好比一绣阁，四个花篮挂四角；四龙四凤飞云头，四个狮子滚绣球……花轿不偏也不扭，光明大道又好走；老少爷们把路闪，一路平安到家园……起轿啦！”随之，花轿就缓缓地忽闪起来……

　　女家打发客，按习俗，还要由兄或弟掂毡。我看到，妗子的长兄手持一块红毡，走在轿门边，随轿一路前行。沿途凡遇到村头、寺庙、桥闸、十字路口，他都要用红毡遮掩轿门，以避妖驱邪，护佑妹妹走向新家。迎亲队伍不能走回头路，返回时，花车要引领花轿走上一条新道。花轿在途中不准落地，如要暂停或换肩，则用点棍支住轿杆，使花轿悬着。花轿返回经过村庄，村人时兴拦轿。我们的迎亲队伍就经过两个村庄，村人在大路中间摆上桌子、椅子，放上香烟、茶水，花轿就立马搭点停下，鼓乐吹奏新曲。于是，男人就听新曲，女人和孩子就看新娘。迎亲队伍一路走来，更增添一路欢乐、一路喜庆。

　　当迎亲队伍回到了村头，再次铁炮震响，鞭炮齐鸣，鼓乐喧天。我急忙跑下花车看热闹。当花轿走到家门口，轿夫们忽闪着花轿，故意原地踏步不落轿，借机表演几套小品。那曲调欢乐、喜庆、热闹，那声音粗犷、豪爽、真诚，逗得人们笑出了泪。最后，轿首唱道：“轿临门，忽闪闪，一路风，一路寒，新郎官，赏喜钱。”这时，两位姑娘各执一个托盘，送上喜礼。轿首再唱：“乡亲们，抬头看，托盘端上钱和烟；主家心意俺领了，快快落轿打轿帘。”这时，花轿缓缓落地。一位中年人匆匆走来，用铁钳挑个烧热的犁铧，绕花轿一周，边走边往犁铧上浇醋。酸气腾腾，谓之驱邪。一位少女打开轿门，往我妗子脸上涂脂抹粉，谓之添俊。两位女迎客搀扶我妗子走出轿门，开始沿席，沿着彩席走到天地桌前。途中要跨过一个马鞍，谓之骑马做官。要迈过一个火盆，谓之日子红火。还有人手持五升喜斗，把斗里的碎麦秸、铜钱、红枣、花生、五谷，一把一把地撒向空中，谓之终生幸福。

　　我从人缝里挤到前边，看到女迎客把我妗子搀扶到天地桌前，高声喊道：“他大哥，拜堂哩，出来吧！”我舅舅从堂屋里笑盈盈地走出来，忽的撒了一把小铜钱（几岁撒几个），乐得人们疯抢。舅舅和妗子并排站立。司仪宣布：“拜堂开始！”又是鞭炮齐鸣。随着司仪“第二项，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的喊唱声，舅舅和妗子依次施礼。走过拜堂程序，这婚姻就得到了天地上神、列祖列宗、父母尊辈、亲友邻里的共同见证，正谓“明媒正娶”。只是那时，还没有打结婚证的自觉性。

　　拜堂礼仪完毕，司仪喊唱：“入洞房！”舅舅、妗子各持“同心结”一端，男前女后，在女迎客的带领下步入洞房。至于豫东习俗人们是怎样闹洞房的，那就在另文里闲聊吧！

　　如今，舅舅、妗子已是80多岁的人了，大平原上的风吹皱了他们的脸，也吹皱了我的脸。当我回家看望两位老人，说起当年的花轿之事，舅舅乐了，妗子也乐了。两位老人都说：“我觉得还不老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