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十六岁的生命册》（《中国作家》2014年第5期）、《奔跑的女兵》（《解放军文艺》2014年第11期）、《通信站女兵》（《莽原》2015年第6期）之后，“女兵作家”宋启又创作了中篇新作《99圈》。小说以通信站为背景，以“我”为叙事者，讲述了女兵肖格从一个新兵成长为副班长和业务骨干的故事。作品中，“我”从背不会电话号码、赌气不服、挑战99圈失败，到因成绩优异被调入机关重要岗位执行通信任务，期间经历了许多可以想见又出乎意料的曲折。一个女兵隐秘的心路，折射出一段充满挑战的青春军旅。
作为一部反映成长的小说，较之作者以往的作品，《99圈》的“成长”不仅在于结构模式的些许变化，小说语言的不断精进，对人物“前史”的巧妙运用，还在于主题呈现的举重若轻。青春往事，青春表达，她的文字时而云淡风轻，时而激情四射，时而又在不动声色中蕴藏几许凝重。作品除了具有“兵写兵”、“我写我”的基调和本色，还有一些特点令人印象深刻。
结构散淡而又显集中。作品以“我”的经历为主线，以一年多的军营生活为叙事时空，此种情状如若没有一个相对完整的故事情节，极易给人以细碎、零散之感。《99圈》虽然也有明显的散文化风格，但由于几条辅线的运用，使得作品结构既显得散淡随意又不失简约集中。女主人公肖格入伍之后，发现天天背号码表的通信专业训练与当初想像中“匍匐卧倒，穿越障碍，飞檐走壁，浴火重生”的战斗生活有着霄壤之别，此时“我”的性格色彩一度是柔弱的、倔强的、灰暗的、忧郁的，也是不够自信的。这种性格色彩弥漫于作品之中、贯穿于作品的大部分篇章，成为一种叙事基调，也成为一个小女兵努力向上的情感线条。直到随着军旅生活的不断历练、出站考试的顺利通过、成为出色的通信骨干，“我”的性格色彩也开始变得阳光、乐观和自信。人物和故事围绕主人公肖格的情绪走向来安排、来发展、来转变，显得率性随意又自然而然。同样，作者还通过“我”在不同场合与前后三任班长莫然、杨瑞、白灵的“邂逅”和工作交集，通过两次写到对因公牺牲的林雨队长的深情回忆，通过对“99圈”这个特殊数字的践约和“揭秘”，把情感融铸在一起，把故事编织在一起，使作品连贯自如、呼应顺畅、收放有度。
矛盾轻浅而不失深刻。整体而言，《99圈》所呈现的都是训练生活的小矛盾、小冲突，甚至只是主人公自我的惆怅与纠结。“我”与班长的顶撞也只是“轻蔑地歪着头，张口回答‘背不会’”，也只是甘心情愿地放下电话号码向99圈的运动极限挑战；“我”犯下的一次主观性的错误也不过是晚上饥饿时“聚众”偷吃馒头和咸菜，引起班长生气和训斥；“我”与班长杨瑞之间的关系最紧张时也就是她“态度一直不冷不热，对我没有多余的话”。这些矛盾和冲突看似程度很轻，实则也隐藏着一些深层的内涵。如莫然班长起初对我的“恨铁不成钢”，及至“拿背记号码成绩与给家里打电话次数挂钩”的惩罚，既有当好班长带好兵的强烈愿望，更有源自她内心深处“你的机台就是你的战场”的使命感。再如班长杨瑞与“我”之间关系的不睦，表面上看由于两个人同样面临着参加提干考试竞争，而实际上却是对“我”出身干部之家一种无端的迁怒。作者轻描淡写地提及杨瑞提干时被人顶替的经历，实际上也影射那段时间部队的不正之风。随着军队反腐深入开展，风气随之好转，“我”和战友们关于成长进步的话题也变得明媚而充满希望。小说虽然没有剧烈矛盾冲突，却不显山不露水地写出了青春的惆怅和命运起伏，颇能引人反思、令人感奋。
语言平实而生动精准。宋启的小说语言颇具弹性和跳跃感，写景状物非常朴实，写人叙事非常简练，而抒写心灵感受时则诗意盎然，浪漫、形象、细腻、传神、思辨。在拿到“我”的成绩很差的测试单时，我听到莫然“声音冷得像一块冰，可惜不是冰激凌，一点甜味也没有……”在背记电码成绩不佳，挑战99圈又失败之后，“我”觉得“我是一只鱼，却想要看到广阔蓝天中漂浮的云朵，而忽略神秘大海之中的万千世界。我是一只鸟，却想要看到海底世界中沉积的珊瑚，而忽略了展翅翱翔时呼啸而过的风声。”“我”与杨瑞班长曾一度在心理上互相抵触，后来久别重逢双方互相紧握，“就在这一刹那，我心中的那个死结仿佛被杨瑞亲手解开，并重新系上一道漂亮的蝴蝶结，长期积郁在心里的心事像一只破茧而出的蝴蝶，震动着翅膀，以一个新的姿态飞了出来。”随着老兵退伍、新兵入营，“我”也成了带兵人，这时才深深感受到“我们来到部队，到离开的时候也许什么都不能带走，但我们把整个青春全都镶嵌在了那枚小小的国防服役章上。”作为年轻的女作者，作为对军营生活涉足未深的战士，宋启善于捕捉训练、生活中那些司空见惯的事物，并借助形象的描述、巧妙的比喻、恰切的通感，使其充满灵动的感觉，充满人性的温度，充满直入人心的奇特力量。
人物趋同而性格迥然。除却并未正面出场的林雨队长而外，《99圈》的主人公为四个班长——“我”的前后三任班长莫然、杨瑞和白灵，以及后来成为副班长的“我”。从军旅生活轨迹、岗位职能特点来说，这四个人物区别并不大，但在宋启的笔下每个人物都性格迥异、形象鲜活。第一任班长莫然，既爱岗敬业、刚毅要强，也有柔情善良的一面，甚至在部队人际关系和礼节礼貌上也很练达，她不仅是“我”初入军旅的启蒙老师，也是“我”集训结束下班时一心想要跟定的人。第二任班长杨瑞，作为军事训练标兵，以严厉著称，不许懦弱，只能优秀，而且以身示范，以过硬军事技能服人，是“我”崇拜的人。第三任班长白灵，在以班长身份与“我”短暂交集后很快担任副中队长，她多才多艺，热情而善解人意，是我愿意亲近的人。至于从新兵成为副班长的“我”，则是一个沉静、内敛、单纯而又坚持努力，直到当年的班长“主动向我请教业务”的女兵。四个主人公，有喜有泪，有苦有乐，有女孩的小心思、有战士的大情怀，有成长进步中的矛盾纠结、有纯真战友之情的深深依恋，当然也有着各自的命运和归宿。提干未果的杨瑞，由于热爱部队，退伍之后与本部一名干部结婚，以另一种方式继续“留队”；白灵因病影响了提干，只能提前退伍；在山不转水转中，莫然又和“我”同调一班担任班长。终点又回到起点，当初99圈的故事重又讲起，怀揣梦想的女兵在除夕之夜兴奋地沿着操场跑道向着远方奔跑。
《99圈》这部中篇小说，成功塑造了一群有灵魂、有本事、有血性、有品德的新生代女兵群像，呈现了她们所面临的成长环境和军营内部不断发生的向上利好的变化，她们以自身的优点和缺失、努力和向往传导了青春军旅的独特感悟。我想，如果作品与生活再拉开一些距离，相对减弱那些过于密实的内容，甚至增加一些不可靠叙事，或许更有利于人物塑造和主题表达。小荷尖尖角，映日别样红。期待“女兵作家”宋启更新更深更美的创造！（作者系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研究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