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城郊工地因为岩沙燕筑巢繁殖，停工了，很受感动，背着照相机去了工地。采土的几辆机械车零散地停在工地上，我走到土崖前，举起相机，岩沙燕巢像无数瞪圆的眼睛，岩沙燕群飞像褐色云朵般舒卷。

　　日头渐高，热浪落下来。很多岩沙燕躲进巢穴。我准备离开。这时，工地角落的小房子里走出来一个女孩。女孩个子不高，扁平的鼻子，大眼睛，黑汗衫，牛仔裤，蓝布鞋蓝得像天空。

　　她看我几眼，笑着回头喊了句什么，她用的是河南方言，我没听清楚喊的是什么。房门哗啦大开，一个短头发的男孩跑出来，他穿着圆领汗衫，灰裤子，一双带袢的凉鞋。俩人牵着手走过来。

　　“大哥，给俺俩拍几张照片好不好？”男孩的普通话虽然像不够火候的蒸米，倒也能听明白。我点点头。女孩有点害羞，紧挨着男孩，手攥紧男孩的胳膊。我让他们站在土崖前，以岩沙燕作为背景，拍了几张照片。

　　女孩用手捅捅男孩，轻声说了句什么。男孩拉住我，说：“大哥，来，进屋吃西瓜。”我推辞。男孩死死拽住我。我只好随他们进屋。

　　屋里很简陋，砖缝里抹的沙灰淌下来，凝固成一幅幅静止的瀑布。靠左边有个大木板，隔出厨房，右边的床上堆着被褥，床头前是一块木板、几摞砖头搭成的桌子，上面放着台电视。屋子正中，也是一个木板、砖头搭成的桌子。女孩从厨房里抱出个西瓜，男孩拎着菜刀切。瓜很好，红沙瓤，蜜甜。

　　吃着西瓜，我问：“你们不是放假了吗？”男孩说：“是呀。俺和老婆看工地呢，回老家也没啥事，在这还能多挣钱。”女孩笑着看我的相机，问：“大哥，照片怎么给俺们？”我这时起了好奇心，这对小夫妻肯定是九零后，看情形结婚没多久，能一起在工地干脏累的活，还欢欢喜喜，挺不容易的。我先答应一定把照片送来，然后转话题询问他们的事情。

　　女孩慢慢熟悉了我，不再如开始的羞涩。她收拾干净瓜皮，擦着手说：“俺们刚结婚三个月，家里欠了很多钱，不出来打工咋办？俺和虎子初中毕业，又没啥技术，只有来工地，工地工钱高。”男孩看着女孩接口说：“家里欠的钱咱爹不是说了吗，不用咱们管。”女孩白了他一眼：“咱这么年轻，好意思不管吗？”男孩嘿嘿笑，用手爱怜地摸摸女孩的头发。

　　原来他们那里的彩礼重，男孩娶女孩时，欠下了不少钱。按那里的风俗，结婚后，女孩不用负担男家办婚事欠的钱。女孩看公公婆婆年纪大了，主动要求还账。我笑问：“要知现在，何必当初。 结婚时不要那么多彩礼不就行了？”女孩说：“那可不行！”男孩也说：“是啊，那可不中！”我觉得他们很可爱，就逗他们：“中午请我吃饭，我来送照片。”男孩扭头看女孩。女孩低头想想，说：“中。”男孩也忙说：“中。”

　　我回到文联，用彩色打印机打出男孩和女孩的合影，去超市买了只烤鹅、几个小菜，拎着两提啤酒去工地找他们。他们把我迎进屋，桌上已经摆了几个家常菜，女孩解掉围裙，接过照片笑着说：“谢谢大哥。”男孩接过我手里的烤鹅和小菜，说：“大哥，你这是干吗？俺这不都准备好了吗，小娟说了，大哥你是城里人，能看起俺们民工，来家吃饭，俺们打心眼里一万个高兴。”

　　我们围着桌子坐下，启开啤酒，倒进杯子里，乳白色的泡沫冒出来，大家碰杯后一气干完。男孩说：“大哥，这都是俺老婆炒的菜，尝尝。”我逐个品尝，的确很好吃，的确很可口，女孩的手艺不错。窗外的岩沙燕忽然一起欢鸣，声音悦耳清亮，伴着岩沙燕的歌，那顿饭吃得很舒坦很愉快很美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