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刚过,空气里还弥漫着鞭炮的火药味,娘就把一个老和尚百衲衣一样的书包挎在我身上,说:你7岁了,上学去吧!
于是,我挎着书包,搬着小凳子,和伙伴们一起去上学。春节刚过,春寒料峭,寒风呼啸着直往我破袄袖筒子里钻,刺骨般地冷,但我心里却热乎乎的。
学校在彭楼村,大队部的西边,是个土墙围成的院子,一拉溜五排土瓦房。三间房,泥桌子,木板凳,墙上一张黑板,就是一个教室。院里的一棵老榆树上挂着一口钟,上下课时,“铛、铛”的钟声响彻云霄。
教室乱哄哄的,一个穿旧蓝布棉衣的老师正在排座位。扭头看我进来,就说,你个子小,坐头一排。
排好座位,那老师说他姓李,叫李永德。然后逐个登记姓名。临到我时,问我叫啥,我报了小名。李老师说,要报大名。我嗫嚅着说,我没大名。
李老师说,没有大名不中。问我,你哥叫啥,我说大哥尚纯合,二哥尚纯海。李老师笑了,你就叫尚纯江吧!
于是,我有了大名。后来听娘说,大哥的名字是俺大起的,二哥的名字是李老师起的。李老师文化不高,小学肄业,只教一年级。所以,从二哥到老六,俺哥几个的名字都是李老师起的,依次为海江湖洋。到老六那儿,李老师挠挠头皮说,河海江湖洋都有了,取啥好呢?想了半天,他拍了一下脑袋说,就叫“尚纯水”吧!
这是我的第一个老师:中等身材,黑脸庞,小眼睛,短发,敦敦实实的,戴着一顶“火车头”帽子;左手拿着一本书,右手拿着一锭粉笔。在我眼里,老师是有学问的。所以,尽管我是个调皮捣蛋鬼,可在学校,老师的话就是圣旨,绝对不敢乱来。
排好座位,老师开始发书。一本语文,一本算术,书很薄。李老师教课很认真,一个个手把手教我们认字写字,直到每个学生字认全了、会写了,才进行新课。第一学期我考了双百分,得了一张奖状。娘把奖状贴在堂屋后墙上,逢人就说,你看俺家老三成绩多好,俩一百分!
那时是勤工俭学。上学时挎着书包,提着篮子,一路上割草拾柴,有时,还背着箩头拾粪。去时拾的柴割的草交到学校顶学费;回去时拾的柴割的草交到队里换工分。
李老师眼不大好,秤的时候,总是把眼凑到秤星子上。有学生在篮子下面系一根绳用脚踩着。李老师总怀疑篮子里的东西比平常重,却找不出毛病来。所以,到他往学校交时,总不够数,他只好用自己六块钱的津贴补上。
在我印象中,李老师文化最低,也数他最老实,教课也最认真。后来,批林批孔、批儒评法、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一个接着一个。我们开始写大字报,向老师开炮,很多老师“被批倒批臭”。李老师人老实,人缘好,一直没有受到批判。改革开放后,一些民办老师嫌工资太少,陆陆续续离开了学校,去经商,去打工,学生也越来越少。李老师一直坚守着岗位。彭楼学校撤销后,他又转岗到了其他学校,还教一年级。到退休年龄时正赶上民办教师转正,他成了公办老师,被评为小教高级。和他一起教学的,都改了行,每当看到他去领退休工资时,都后悔得要命,也羡慕得很。
去年同学聚会,邀请了李老师。李老师看看学生中有农民、工人、医生、教师、工程师、军官、公务员,有身家千万的大老板,还有一个是大学教授,嘿嘿地笑了:“我也是桃李满天下哩。”
我们连忙说,是哩,李老师是桃李满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