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天瑞
他走出黄村的时候,还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当他回到黄村的时候,已经是位二十多岁的青年。他带回来的年轻媳妇,很漂亮,很善良,很勤快,很能干。热情的乡亲们纷纷赶来,为他盖房,给他送锅、送碗、送瓢、送盆……送米、送面、送菜、送柴……他的心里升腾起无限温暖。当他把家里收拾停当,说,我没有什么感谢乡亲的,那就给大家说一段大鼓书吧!
不说不知道,一说惊动了四面八方。当他走出黄村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他去了何方,人们议论纷纭。其实,他是跟随一位说书人去了远方。十年工夫,他竟成了一位说书人。他的媳妇是他的粉丝,宁愿吃苦受穷,也非他不嫁。本来,他只是想给全村人说段大鼓书热闹热闹,岂料,他连着说了一个星期,乡亲们才无奈地让他休息。
豫东大鼓书,是独树一帜的说唱艺术,尤为老百姓喜闻乐见。说唱者一手敲鼓、一手打板,配合唱腔、道白,节奏和谐,音韵优美。说唱者说一段、唱一段,说唱结合,同时还伴有动作表演,格外引人入胜。大鼓书,是因主要伴奏乐器为大鼓而得名,其伴奏乐器还有——用两片木板制成的简板,也叫匀板。大鼓书的主要演出形式是,一人敲鼓、打板、说唱。但是,说书人说书时,是站是坐,那就由说书人自己定了。一般情况下,可站,也可坐,还可站坐结合,比较自由和随意。
比较自由和随意的,还有时间、场地和环境等,说唱大鼓书,对这些并没有苛刻要求。春、夏、秋季,白天,或在树荫下,或在打麦场上,或在坑塘河边,都可以说书;夜晚,月光下也可以说书。冬季,白天,或找个背风场,或选个大院子,或腾个大屋子,都可以说书;夜晚,点个大灯也可以说书。说书场里,总是座无虚席。
他说书出了名以后,四面八方的乡亲们经常来请他。他没有架子,没有派头,随请随到。他说书,有时从早说到晚,有时从傍晚说到深夜,有时连说五六天,但很多时候都是空手而归,贫寒的乡亲们仅仅是管顿饭而已。尤其是他去走亲戚时,到了他姑家、他姨家、他舅家、他少年时期的玩伴家,不说三两天是走不了的。有人问他,你图个啥?他说,只图给乡亲们单调的生活增添一点儿快乐。他说到做到。他说书,始终坚持三原则——走村串寨,为农民说书;不计报酬,管饭就中;劝善警恶,弘扬正气。在当时娱乐极其匮乏的农村,人们乐意听书,他乐意说书,听者、说者都是如痴如醉。
在建国初期,豫东大鼓书多是取材于民间流传的故事、历史演义、武侠小说,之后,随着时代的发展,旧内容逐渐减少,新内容多为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中发生的故事。他经常说唱的,既有新书,也有旧书,新旧结合;既有长篇,也有短篇,长短搭配。比如,《红岩》《红旗谱》《林海雪原》《野火春风斗古城》……又如,《杨家将》《包公案》《说岳全传》《三国演义》……还有《打婆婆》《老来难》《老两口谈心》《小两口抬水》……别看说书场里设施简陋,但是伴随着说书人的精彩演说和故事的发展,听书者似乎能看到电闪雷鸣、飞沙走石、旗卷马嘶、枪飞剑舞……让人百听不厌。
按照传统习惯,说书前,说书人都要先说一个开篇,又叫“书帽”。不过,书帽都很短,有的七八分钟,有的三五分钟,但内容却十分精彩,或引人畅笑,或引人感慨,或让人警醒,以此激发大家的听书兴趣。
书帽说完了,这就开始说正篇——或接着上一场的内容说下去,或说新书。有这样一件事,黄村人仍在笑谈。他在谭村说自己改编的《烈火金刚》,人们听上瘾了,不让他走。于是,他每天从傍晚说到深夜,连着说了23天,人们连着听了23天,竟连八月十五中秋节走亲戚都忘了。河北省作家刘流创作的长篇小说《烈火金刚》,主要讲述了冀中平原军民为打击日本侵略者而英勇奋战的故事。因主人公八路军排长史更新、飞行侦察员肖飞、骑兵战士丁尚武等人的故事,错综复杂,跌荡起伏,每当说到关键时、紧急时、危险时,他就戛然而止,听书者欲罢不能、欲走不舍,便极力强求其继续说下去。就这样,一直说了23天才勉强结束。
如今,他,已经老了,也说不动了,其儿女不愿继承父业,再加上年轻人对这种独特的曲艺形式不感兴趣,豫东大鼓书,正逐渐走向式微。
《诗经·邶风·式微》中说,式微式微,胡不归?意思是说,天色愈来愈黑了,为什么还不回来?其泛指,这个事物已经衰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