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在我们村庄上空,总会时常进行着一曲无伴奏的大合唱。它是最原生态、最质朴无华的乐章,而那些合唱团的成员们,则是故乡的蝉。
我的故乡在豫东平原,那儿有数不尽的杨树、桐树、槐树、柳树,还有成片的桃树、杏树、苹果树……每到夏天,枝繁叶茂的绿荫里,蝉们的大型演唱会就会热烈地进行着。那声音之高昂,回响在农村广阔的天地间。那尖锐激越的发声,更似女高音华丽明亮的唱法,使炎炎苦夏增添了几多诗意与抒情。
童年的我们是听不得蝉鸣之声的,当蝉的鸣唱铺天盖地而来,让游走于乡村街巷玩耍的伙伴,哪里还会有一丝的本分和安静。
家乡的大人们仿佛习以为常,他们从田间劳作归来,掂一张凉席,撂在树阴里,倒头便睡。那忽高忽低的鼾声,伴着树上蝉们的高唱,一路进入梦乡。
在农家房前屋后的树下,忽然出现了几个矮小的身影。童年的我们歪着脑袋,透过枝枝杈杈的缝隙,看见一粒粒黑色的蝉,趴伏在枝干上怡然自得地鸣唱。我们搂住树身奋力去晃,可哪里撼动分毫,然后再光着脚丫奋力跺。也许感觉到轻微的振颤,蝉拖着长长的惊叫声飞走了。
我们不满足于看着蝉从眼前飞过而望树兴叹,于是找一根两丈多长的竹竿去捉蝉。小心翼翼地等网套快要套住蝉时,那蝉突然反方向飞了。常常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捉到一只,小伙伴们则欢呼雀跃。
那些被捉的蝉,有的不但没有因为被俘而噤声,反而叫得更凶,做着无谓的抗议。我纳闷:蝉为什么会叫呢?后来才发现,雄蝉的腹部是有一对发声器的,靠振翼发声;而雌蝉没有这个器官,不会叫,被我们称之为“哑巴”。
儿时的记忆是美好的,儿时那关于蝉的故事则是我一生的珍藏版,每一次翻开、阅读,都会给我无限的遐想。故乡的蝉,在我的记忆里,永远地唱着,给童年的生活带来无尽的欢乐,但真正对蝉的了解和喜爱,还是在我长大之后。
蝉在夜里,在地下的洞穴里,悄悄地爬出,并不是我们平时所见到的模样。它一身土黄,像庄稼人那样朴实无华的皮肤,乡下人俗称它爬蚱。爬蚱一钻出地面,就义无反顾地奔向近处或远处的树木,最后停歇在一个合适的高度。此刻,蝉生命历程中最壮烈的时刻来临了,蝉要蜕去身上那层甲壳的束缚。只有这样,蝉才能挣脱羁绊而展翅高飞,飞向更远的天空。我曾细致观察过爬蚱蜕皮的过程:它紧紧抓住树皮,从后背中间缓缓地裂开一条缝,缝越裂越大,蝉的头部先从裂口处拱出,然后一点点向外努力蠕动——那是一个缓慢而痛苦的过程。蝉终于从壳里爬了出来,头部变得硕大,突出的眼睛分列两侧,皮肤柔软,像刚出生的婴儿,颜色淡黄。它蜷缩的双翅渐渐伸展开来,轻纱般透明,皮肤渐渐发黑变硬。就这样,蝉完成了一个新的生命形式,开始了一种崭新的生活。
早晨,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蝉迎来了新的一天。在早晨朗朗的光辉里,就会发现树上挂着一只只蝉的外壳——蝉蜕,薄而透明。那是蝉的影子,生命的肉体飞走了,留下了一个美丽空虚的外壳,从此,蝉就独对晓风残月了。
上午的艳阳渐渐变得强烈而热情,昨夜的新蝉将开始一试歌喉。终于,一声嘹亮的蝉鸣在树梢上骤然响起,霎时间,像受了感染似的,周围所有的蝉都加入了夏日舞台最壮观的大合唱,从早到晚,不知疲倦。这让人感叹——如此弱小的身体里竟积聚着如此巨大的音乐能量,竟具有如此顽强的毅力和持久的耐力。从此,不论在晴日,在雨后,在早晨,在黄昏,甚至在闷热的夜晚,只要有一只蝉来那么一句领唱,整个树林,整个田野,整个村庄,就开始了宏大的交响乐。这是集体协作的力量,单个的蝉无论如何是造不成这涌波排浪之势的。
我久居乡下,每到炎夏听到头顶上到处鸣叫的蝉声,就会仰望高高的树梢,心中陡然升起几分感动,渐渐对蝉有了敬意。
人们因天气闷热疲惫不堪,只想找个凉爽的地方美美地睡上一觉,而只有蝉还在阳光下奋力高歌。可蝉儿在毒辣辣的太阳下高歌长吟又是为了什么呢?读了法布尔的著作,才知道蝉的生命历程的艰难和不凡。蝉曾有数年甚至十多年的光阴是在黑暗潮湿的泥土里度过,靠上食埃土,下饮黄泉维持生命,故而它渴望光明,渴望自由,渴望快乐地生活。当它钻出地皮,开始了阳光下的生活,又有谁能知,它的生命时光仅有短暂的一个月光景。对于整个蝉类,也仅仅是一个风险与快乐并存的夏季。故而,蝉珍惜这大好的时光,所以要用嘹亮的歌喉,用尽全部的精力,为季节讴歌,为生命尽情歌唱。许多年黑暗中的等待,而这一个月却铸就了一生的辉煌,由此可以悟出:不论是什么,短暂的生命同样可以创造出灿烂辉煌的生命之光。因此,我们要像蝉儿一样,在有限的生命历程中,充分展示人生的光芒,尽情高歌生活的欢乐。
蝉栉风沐雨,饮天地之灵气,吸万木之精华。它给我的童年带来欢乐,给夏天带来歌声,给人们带来了人生的启迪。我喜爱故乡的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