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锦春

　　想不到休闲会成为一种雅致的生活，发呆可以成为一些人的奢求。现在让人休闲发呆的地方少之又少。于是，大江南北、长城内外的国内游客来到此处，白皮肤、黑皮肤的海外游客来到此处。位于滇西北的大山褶皱深处，与著名的香格里拉毗邻的这个地方，就是丽江。

　　水秀、山美、城古、民淳，国内的“世外桃源”多是如此。走进丽江，才发觉它既有“世外桃源”的共性，又有特别之处：阳光里氤氲着丝丝闲适，微风中弥漫着片片散淡。来过这里的人总是感慨说，丽江的时光是柔软的。

　　丽江位于云南省西北，丽江的核心是大研镇古城。说是古城，却有“古”没“城”。它是中国历史文化名城中唯一没有城墙的古城，据说是因为丽江世袭统治者姓木，筑城势必如木字加框而成“困”字之故。从宋朝末年建立到现在八百多年了。它的街道直通到城外的玉米地、松树林。行人随意进出，这在国内是罕见的。古城背依著名的玉龙雪山。山上雪水、泉水汇成小溪并成小河，淙淙流进古城。一架大水车挡住了水路。过了大水车，就算是进城了。水车老态龙钟般地减缓着本来就不快的流水，仿佛叮嘱说“已到丽江了，别急”。从此，流水分成多支进入城内。一分三，三分九，再分成无数小溪。水是古城的规划设计师，路随水走，街由水开，自然无拘。上百条小河，３６０多条街道，３５０多座小桥，构成了古城的骨架。

　　浅浅的溪水终日平缓流淌。铺底的卵石缝里扯出青青的水草，柔长得如同美女的秀发，像要顺水飘流，又舍不得生长的那个家，似走非走，似留非留。最可爱溪中的小鱼，总是逆流而行，以便保持位置不动。突然它慌忙地左右摇摆着小尾巴拼命向前，应付一阵急流。即便被冲下去几米，又加劲游上去。阳光下它的身影如同皮影动画，还会印在水下那几块熟悉的青石上。

　　古城的街道多是红色角砾岩铺就，略显凹凸不平。几百年来，马帮的铁蹄已把石面磨得光滑明亮，如同结了一层薄冰。有月光的夜晚，还能发出清冷的光辉，可惜我们是白天而至，没有眼福了。顺流水而下的街道，起伏曲折。这样的路最适合行人漫步，自行车骑行也可，让人急不得，快不了。

　　丽江生活着十多个民族，以纳西族为主。八百年来，他们悠然散淡地生活，有滋有味，外界的现代文明几乎遗忘了这个大山里的王国。 

　　一旦这样的“世外桃源”被发现，丽江就越发显得珍贵。渴求新鲜生活的人们蜂拥而至，想洗掉心中的浮躁，求得片刻的宁静。

　　漫步古城的街道，走累了，可坐在路边店家的小凳上，也可倚着随处可寻的桥栏小息。即使不想歇，古城特有的声音也要拽住你匆忙的脚步。溪水发出的声音，既如水一样清澈，又如恋人般窃窃私语，大概只有那些气定神闲的人才能听到。两侧的手工艺店，敲打银器的声音总是有节奏地拖得长长的，行人可以踩着叮当叮当的调子走路。一街两旁的店铺有上千家，随着游客的增多，这个数字每天都有新的变化。可是，游客几乎听不到嘈杂的叫卖声，也看不到竞相拉客的混乱。老板们只是静静地看着客人挑选物品，甚至会给客人一种不够热情的感觉。但正是这种氛围，让长期处在快节奏生活中的人们感到了久违的清静和安逸。在丽江的天地，连商业也变得斯文起来。

　　在丽江，游客多能得到一份异样的心情。天总是湛蓝湛蓝的，游客爱看头顶的太阳，感觉是柔软的。虽处雪山之下，丽江的风也非刺骨销魂，总如春风一般，暖洋洋的让人生出睡意。古城的酒吧街人头攒动，街道两旁摆满了大大小小小的桌椅。随意找了一个临水的位子坐下，两眼望着鱼儿，心随鱼动，呆得可爱。半个小时过去了，面前的果汁或啤酒，一动未动。背着孩子身着民族服饰的纳西妇女、用神秘的符号为人祈福的东巴老人、从城中就能瞭望到的终年银装素裹的玉龙雪山……都能让人发呆。

　　更有一些游客，长年租住在古城的纳西民居里。古城的民居多是两层小楼，这样的房间又便宜又干净。狭小的院子里摆满了花花草草，主人还会腾出一片小地儿吊个竹编的秋千，一楼大厅里几无例外地摆上小桌，放上几把椅子，泡上一壶茶。清淡的茶香留住行人的脚步，摇晃的秋千上荡出了孩子们的笑声。

　　以外人的眼光，丽江够柔软的了。不过，丽江的以前更让人向往。当地老人不会忘记：在狭窄的石街上，两只马帮队伍撞头，相向而站，谁也不想让步。马帮的主人却趁机来到路旁的酒店边喝边聊，不急不慢。当地老人也不会忘记：在城的这头，商人们可以随便地把几千元的钞票或几百元的银元，堆放在开口的篮子里，由妇女背着，慢慢地走过大街，安全地送到另一头，自然大家见这数不清的钱从伸手可得的地方过去，也充满了妒忌和羡慕，但仅此而已。曾于１９４１年到１９４９年在丽江生活的俄国人顾彼得，对这里的风土人情有深刻的了解。他在回忆录中写到：丽江不同的民族混合生活在一起，有钱有势的人并不显得势利，而穷人也不显得阿谀奉承，他们各自静静地喝酒、抽烟。愈是向前，丽江愈是柔软。

　　伫立古城的街头，当思绪向前扫过八百年，感觉悠悠然。回到眼前，感觉却有些忧忧然。以前只能无奈地留存于记忆中，丽江的以后呢？还会有柔软吗？这不是一个假设，而是一个严峻的现实：

　　丽江是云南与西藏之间的茶马古道上的重要驿站，马帮队伍把它作为歇脚之地。进藏者在此调好精神，迎接考验。出藏者长途跋涉终于走出高山深谷，要在此长叹口气。久而久之，丽江的山水草木习惯了那种轻松的日子。有人把马帮文化的影响看作是丽江性格的成因之一。现在马帮已成为历史，丽江这种特质还能持续多久？

　　据说东巴文是世界上唯一现存的象形文字，文化是一个民族基因的主体，是丽江性格的升华，可精通这些的老人已寥寥无几。在现代文化的超级攻击下，东巴文化还能生存多久？

　　古城现有居民两万多人，一个小城而已。而现在每年涌来的游客已过百万。当持续而来的旅客成了丽江的主角，丽江还会有多少原始让人欣赏。

　　……

　　用了八百年时间，丽江才培育出特有的柔软，不知道要毁坏它会用多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