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阿和,瘦小,内向,心事重,常愁容满面,闷闷不乐。
早年生活难,庄稼人如表哥,弟兄多,早早担起生活重担,生活艰苦,情理之中。如今,种田不缴粮,国家倒补钱,或打工或做生意,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我知道表哥家也无甚灾祸,他本人好像也无大而艰的理想,何以愁苦日日?
农历七月份是短暂农闲,表哥来访。他离我家本不远,常来。
表哥坐进藤椅里,蓝色泛灰的汗衫,黑裤子,一双黑布鞋,头发虽长但刚刚洗过,很蓬松。他说:“帮我去你朋友那儿买辆电动车。”我点头,说:“该买了,村街小巷都是柏油路,走亲串友方便。”他面无表情,不言语。
我开摩托带着他,风迎面吹来,光坦的柏油路上树影婆娑,很舒畅。我问后座上的表哥:“想买辆啥价位的?”
“看看呗。”他叹口气又说:“钱难挣啊。”听出他不乐意,我问:“到底买不买?”
“买。不买能中?恁嫂子真生气了。”
镇上朋友开的车行生意挺好,试车的、搞价钱的,熙熙攘攘,人气很旺。朋友领我们进展厅,排列整齐的新车方阵一样。朋友递过来两瓶水,说:“自己挑车吧。”
表哥左手托着右手肘,右手握着下巴,微偏头,黄瘦的脸上没有表情,眉头如往常一样皱着,检阅着方阵,他保持这样的姿势在展厅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时间悄悄过去,宽敞的展厅虽阴凉,我却微有汗意。他终于停在一辆蓝色的电动车前。我问:“相中了?”他点点头。我就去展厅外找朋友。
朋友说:“卖两千七,你来,两千六吧。”
回来后我给表哥说了价钱,他摇头说:“我就带两千五。”
我又去找朋友。
朋友面露难色,揉揉鼻子,说:“赔给你几十块钱,就当请你喝酒了。提车吧。”
我过去给表哥说:“提车。”他并不动,挠挠头,干笑了几声,压低声音说:“他肯卖,里面一定还有虚头,两千四,不卖拉倒。”我忽然感觉有些热,汗就下来了。我只想赶紧结束这一切,咬咬牙,转身去找朋友。
朋友瞪大了眼,说:“我这是生意啊,让他走吧。”朋友转身离去,把我晾那儿了。朋友走了几步,赶紧转身回来,变了脸色,说:“兄弟,提车吧,下不为例。”
我擦着汗走到表哥身边,说:“提车吧。”表哥挑挑眉,睁大并不大的眼睛,说:“肯卖?里面还有虚头,还要……”我突然冲他发火:“你——买不买?”表哥沉下脸,皱眉,不言语。
……
表哥骑着新电动车跟在我后面,好像吃了大亏,闷闷不乐。伴着树梢的夕阳,表哥不停地说:“他肯卖,一定有虚头,哎,不知赚了我多少……”我是又生气又好笑。
但我好像忽然明白了表哥为什么常常闷闷不乐、愁容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