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同学聚会前前后后都是王小毛张罗的。其他人要帮忙,王小毛可不高兴了,看不起我王小毛是不?这能用几个钱,我王小毛花得起!人一旦有了钱就有了底气,听说王小毛订的酒席有几十桌。
王小毛名片上印的头衔一大串,这可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当初他在学校时,成绩是班里最不体面的一个。
“王小毛,上学时我可没少罚你站啊,你就一点不记恨?”坐在上座的刘老师打断了王小毛的回忆。
“刘老师,看你说的,你那还不是为我好吗,要不是你的管教,我现在能有这出息吗?来来,我得专门给大家敬杯酒,我喝多少倒多少啊。”说完自己先斟了个满杯,一仰脸倒进了嘴里,然后把杯子和嘴巴拉开一些距离,让残留在杯子里的酒一点一点滴进自己的喉咙,又将杯口对着大家转了一圈说:“欢迎监督,欢迎监督。”最后,他又走下座位给刘老师和昔日的同学一一敬酒,嘴里还不停地念叨:“干了,干了,感情深,一口闷嘛!”
几轮酒碰下来,王小毛的舌头有些不利索了。
“这些年走南闯北,听人讲的一句话我最爱听,就是高分低能,低分高能,大家说说,这话是不是有道理,我觉得它似乎就是对我王小毛说的。在考场上我不行,可在生意场上,我还是有点能耐的。那时成绩好的现在又怎么样呢?刘老师,我,我提个建议,今天咱改改规矩,上学时像我这样成绩不行的罚站,今儿咱让混得不行的罚站、喝酒。
“李大有,你当时是班里学习委员,学习成绩也是最好的,你先说说穿没穿过三千多一件的衬衣?去没去过新马泰风光过?像你这样和刘老师干同一职业的肯定没有。老老小小都啃那一份工资,哪有那闲钱闲工夫啊。快,站起来,喝酒,我陪你一杯。”
“小王,中学时你就是进士(近视)了,现在是单位的职员对吧。我问问你,接触过的最高级别的领导是哪一级的?最高也就是个县处级吧。不瞒你讲,再高上几级的有那么几位和我们一起吃过饭、喝过酒、泡过澡堂子。你得站,站起来……”
“小赵,上学时我没少抄你的作业,你的字写得秀气啊!现在搞科研的是吧?整天憋在实验室里有什么劲,赶明儿我带你去茶楼品品茶,去舞厅蹦蹦迪,去泡脚按摩的地方放松放松……”
“一、二、三……”王小毛得意地数着被自己罚站的同学,再看看桌子周围也就剩下自己和刘老师坐着了。
谁也没想到,王小毛眯着眼睛把站在桌子边上的同学扫视了一圈,突然捧起手中的酒杯,一口气喝干伏在桌子上“哇哇”哭了起来。
大家正傻眼呢,他抹了一把眼泪趔趔趄趄地站起来,既像命令又像哀求似的请同学们都坐下。
“我站着、我站着,其实,你,你们都比我活得滋……滋润,起码你们可以不用装孙,孙子,可我要是有一回不装孙子,生意就成不了。这年头,想要从别人腰包里掏钞票,难啊!一没技术二没文化,还不是尽做些不靠谱的求人的买卖。”
“小毛,你喝高了,说的都哪是哪呀。”
“不,我不醉,我说的尽是大实话,压在心坎里的大实话。人家大小是个客户,就都是头上顶着圣旨的太监,怀里抱着宝剑的钦差,个个脑门上都刻着‘爷’字。这消费那娱乐的,只巴望把人家伺候高兴了,能在订单上签个名字。住豪华宾馆,是为了和他们见面时摆个阔绰,喝酒时把自己往醉里灌,也就是讨人家喝个高兴啊。在澡堂子里,人家又推奶又打盐的,我也就是耷拉着脑袋在一旁等着结账付款。客户不在跟前时,付完款总忘不了向吧台要一个白送的打火机。自己买得一块钱哩,能省一块就省一块。有一回从澡堂子里出来,我喝了点酒,走在大街上,冲一个擦皮鞋的踢了一脚,就是想威风一下,可是踢了之后,我立马给人家跪下了。我说我不叫王小毛,我也不知道自己叫啥,我是一条只会磕头的磕头虫。这些年我装孙子装够了,够了!”
王小毛越说话越多,他突然带着哭腔说:“我决定谁不让我当孙子,生意我就跟谁做。后来我终于碰上一位把我当‘爷’的客户,就冲这个,生意成交,尽管是先交货后付款。可谁知,那小子得了货溜了,名片上的电话一打说是敬老院。几十万元啊,有一半是我从银行贷的款。”说到这,王小毛又哇哇哭起来。
这次同学会之后不久,王小毛在街头摆了个小摊,喜欢老站着。他说站着舒服,吆喝起来也响亮。在后来的一次同学会上,王小毛向我们透露,他本来是准备在上次同学会上,潇潇洒洒地和老师、同学们聚聚之后,爬上楼顶一了百了的。没想到把憋了很久的烦恼事全吐出来,心里反倒变得出奇的敞亮。酒醒后,也就啥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