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

　　１０００年前的北宋王朝，外受辽金欺侮，内部政治腐败，风雨飘零，摇摇欲坠。如此破败的国度，却闪烁着文化的光辉。以孔孟思想为根基，建起一座巍峨耸天的理学大厦，作为“总设计师”“总建筑师”，程颢、程颐兄弟功勋卓著。尤其是程颢，后世称其为奠定宋代理学的第一人。这位中国文化史上的“巨人”，先后在陕西、江苏、河南、山西等地当官。程颢每到一处，除发展生产，减轻税赋外，注重教育，兴办学校，留下了文化史上的佳话。程颢在扶沟创建的大程书院，更为周口大地增添了丰厚的文化内涵。近千年来，当地人引以为荣。

　　１０００年过去了，岁月无情地风化。北宋历史落满厚厚的尘土，留下大致的梗概、模糊的印象。不断擦拭历史的尘封，中华文化才会延绵不绝，发扬光大。有一个自称布衣的扶沟人，以自己的微薄之力，对程颢进行专题研究。他历时３年，行及５省，辗转１万多公里，走遍程颢任职的地方，查找历史资料，寻求遗迹遗物，把历史记载与文物考古结合起来，五易其稿，终于写成国内研究程颢最为权威的专著。

　　完成文化苦旅的这位扶沟布衣，叫郝万章。

　　□晚报记者 王锦春／文

　　金月全／图

　　书院风雨

　　在扶沟县城内的书院街，有一座古朴的大院落，这就是著名的大程书院。郝万章曾在这里工作近１０年，与书院结下了不解之缘。要说他与书院的情分，还需探究书院的历史。要说书院，首先要提到的就是程颢。

　　程颢是大程书院的创始人。程颢来扶沟任职，的确大材小用。之前，程颢已在陕西户县、江苏上元县、山西晋城任过一官半职。程颢在晋城任职期满后，回到开封京城做官。此时，程颢已进入了中央官吏之列。

　　可惜程颢得罪了当朝宰相王安石。当时北宋王朝国弱民贫，为富国强兵，王安石实行变法。程颢反对变法最为激烈，在朝廷呆不下去，只好辞去在中央的职务，要求到地方去。最后于宋神宗熙宁八年（１０７５），程颢被派到扶沟当知县。

　　程颢在扶沟做了５年的知县。短短的５年，成就了程颢一生中重要业绩。短短的５年，程颢为扶沟留下了传世的辉煌。程颢为政宽厚仁慈，注重教化。在听政的同时，程颢重视教育、兴办学校。来扶沟的第一年，即１０７５年，程颢在县公署后面开始创建书院。其间，程颢集中县里优秀子弟，亲自为他们授课，并书“书院”二字悬于书院大门之上。程颢与其弟程颐合称二程。因程颢居长，世人以大程称之。后人把程颢所创建书院称为“大程书院”，是对程颢的褒扬与尊重。

　　在教育十分薄弱的古代，大程书院为当地人读书提供了极大便利，如同日夜不息的贾鲁河，年年滋润着知识的土壤。在它的影响下，近千年来，扶沟的教育事业兴旺发达，历久不衰，培养和造就大批优秀人才。

　　上世纪４０年代至８０年代的４０年间，大程书院一直被占据改作它用，一些房屋被破坏或拆除。书院已名不副实。解放后，这里作为仓库放过盐粮，作为党校培养过干部。直到１９８３年，扶沟县政府将大程书院公布为县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时，书院还是县公安局的拘留所。１９８４年，扶沟县博物馆成立，设于大程书院。拘留所从书院迁出。

　　敢当大任

　　此时的书院一片荒凉。院子里野草疯长，瓦砾遍地。房屋内墙体脱落，地砖烂碎。自幼饱读诗书的郝万章担任县博物馆第一任馆长。当时博物馆算上馆长只有３人。虽然书院的场面很“寒碜”，但是也遇到了良机。恰值党和政府对文物事业日益重视，郝万章等人积极宣传大程书院的重要价值，四处“化缘”寻求各界的支持。上世纪８０年代开始，省、市、县三级对大程书院十分重视，本着“修旧如旧”的原则，先后多次拨款维修。这座具有千年历史，培养出大批优秀人才的古老书院，焕发了青春。２０００年１０月，河南省人民政府将大程书院公布为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大程书院，就是程颢的一座丰碑，又只是程颢思想体系的冰山一角。长期在大程书院工作学习的郝万章，意识到要下些功夫研究程颢。他的理由很简单。程颢是孔孟１４００多年之后能够继承并发展其学说的第一人。对于程颢哲学思想的专题研究，前人已多有著述。但前人对程颢在各地的政绩及兴校办学的记载不多，且不系统。另一方面，程颢在扶沟创办的书院，近千年来，延续至今，仍具规模，在我国书院史上为数不多。其历史之长、规模之大、影响之广、保存之完善，不亚于全国著名的四大书院，称得上目前国内保留最完好的古代书院。把它记载下来，以飨后世，是一个扶沟人责无旁贷的义务。

　　沿着程颢当年为官治学史迹，郝万章开始了超乎寻常的文化苦旅。

　　苦旅·湖南

　　１９９０年年初，郝万章第一站来到著名的湖南岳麓书院。手拎提包的郝万章出现在长沙街头。在小吃摊，郝万章正津津有味地吃着，有人瞄上了他的提包。郝万章被吓坏了，因为提包里装的全是“宝贝”。若是提包被人抢去，郝万章没法吃住不说，此行的任务也无法完成。郝万章不敢久留，匆匆来到岳麓书院门口，从提包里掏出一件“宝贝”——一封介绍信。这是来湖南之前，河南省文物研究所所长郝本性研究员特意为他开的“通行证”。当时的中国，外出若没有介绍信，恐怕好多事都办不成。

　　一通紧张的忙碌后查到相关资料，郝万章欣喜若狂。他赶快掏出另外一件“宝贝”——一部老式照相机，准备把有用的资料拍下来，可是这需要好多胶卷。那时，岳麓书院有对外营业的复印机，复印一份要几毛钱。为了省钱，郝万章不得不耐着性子一点一点地抄录。

　　在这里，郝万章查阅抄录资料大约用了一周时间。不过，郝万章很得意，因为他找到了全国书院最详细的材料，也找到了程颢在各地的史迹，为接下来的文化苦旅打下了基础。

　　苦旅·陕西

　　１０５７年，２６岁的程颢金榜题名，考中进士。１０６０年，２９岁的程颢被宋神宗派到今陕西户县任主簿，帮助知县典领文书，办理日常事务。程颢在户县任职之初，即遍访当地文物古迹胜地。现在收入小学课本的《春日偶成》就是程颢在这时所作。

　　１９９１年夏，郝万章带着放暑假的小儿子，踏上西去的列车。父子俩从西安下火车乘汽车辗转来到户县。户县有绮丽的山水胜景，有丰厚的文化底蕴，很适合郝万章的口味。但郝万章却一头钻进县图书馆，把与程颢相关的资料查了一遍。中午下班时，看到来自河南的这位同志不知疲倦地抄录，管理员破例让他与儿子呆在里面，把门锁上。在户县两天，郝万章与儿子在图书馆泡了两天。

　　程颢在户县任职３年期间，政绩突出，民望很高。后人为纪念程颢，在当地建有“明道书院”，但现在已面目全非。看到郝万章的执著，当地文化界热心人士很受感动，带领他前去书院遗址看看。那里，存有两块石碑，可惜年代久远，损坏严重。站在碑前，郝万章端详半天，也没有看出些门道，有点怅然若失。一手提着厚厚的资料，一手牵着儿子，郝万章踏上返乡的路程。

　　１９９２年秋，郝万章再赴户县，想再看看那里留存的两块古碑。他认为之前的户县之行，对古碑的观察可能有疏忽。两块古碑还在，仍是因为破坏严重，郝万章看了半天，最终仍没有得到一丝线索。

　　苦旅·江苏

　　１０６３年，３２岁的程颢调到今江苏上元县任主簿。当时，上元县田税不均的情况十分严重。程颢即向县令献策，以改变这种困境。意见被采纳后，田税得到了合理的分配。两年后，县令被调走，程颢主持全县工作，政绩颇多。后人创建明道书院以尊崇程颢，宋代大思想家朱熹特为之撰记。

　　１９９１年金秋，郝万章同爱人一起，南去江苏上元县。当地经济发达，博物馆、图书馆功能齐全，藏书甚多，这可喜坏了郝万章。郝万章忙着到县志办公室访问、去博物馆查阅拍照、在图书馆抄录。刚刚从学校退休的爱人，成为他得力的助手。这些活儿结束后，郝万章想到史书记载的明道书院遗址看看。他问了好多当地人，但人们都不知明道书院遗址在哪里。他最后得到的答案是：书院已无遗址遗物可寻。郝万章和妻子在上元忙碌了一星期。直到离开上元，他们也未能看上一眼当地的风景名胜。

　　苦旅·山西

　　１０６７年，３６岁的程颢任山西晋城县令。在３年任期内，程颢建立乡校７２处，立社学数十处。后人为怀念程颢，建祠祭祀，修书院以继其志。

　　１９９２年春节已过，大地仍是寒气逼人。郝万章孤身一人前往山西晋城。长途客车走走停停，折腾到夜晚才到晋城。人生地不熟，又饥又冷的郝万章不敢找高档的旅社。费了很多周折，郝万章才找到一家干店，美美地睡了一宿。第二天，郝万章多方打听后来到晋城博物馆。郝万章提出查阅一下当地的史志，对方要求必须买上一套《泽州志》，否则，不能查阅。无奈，郝万章只得掏４０元钱买下一套。

　　郝万章耐着性子，在博物馆查阅一整天，得到的资料并不多。看到郝万章心犹不甘，有人告诉他，程颢曾在大同任过职。郝万章认为这是极其珍贵的线索，因为此前他所见到的资料上，并无这种说法。

　　离开晋城，郝万章当即乘车前往素有“煤都”之称的大同。来到大同，已是上灯时分。天下大雨，加上长途辗转，郝万章的衣服又脏又湿，就像当时被称为“盲流”的无业人员。在一家旅社，服务员把他上下打量一番，硬是不让他进门。他吃力地拎着装有几十斤书籍的大提包，穿行于大同的小街道，近一个小时后，才找到一家能让容身的干店。第二天，郝万章赶往大同博物馆，一位工作人员热情地接待了他。当说明来意后，对方却连连摇头，称没听说过。郝万章接连询问博物馆几位专家，均称史志上从来没有这样的记载，程颢的确没在大同工作生活过。带着复杂的心情，郝万章离开大同，结束了山西的追寻之旅。

　　苦旅·河南

　　１０７１年，４０岁的程颢被派到今河南濮阳担任八品小官，管理当地驻军的后勤。次年秋，他率领民众，堵住了黄河泛滥的决口，保护了民众财产。同在其他地方一样，他建书院，兴学校，教化乡民。

　　１９９２年春，从山西回来后，郝万章马不停蹄，赶赴濮阳。经多处查访，他仅仅得知当年书院的遗址在县城大礼堂处，却无任何遗物。不过他也有意外收获：当地集中居住有程氏后人。郝万章多方打听来到濮阳郭寨村。他好话说尽，程氏后人才拿出家谱。在人家院子里，郝万章抄抄写写一上午，终于拿回了详尽的家谱资料。

　　１０７５年，４４岁的程颢任扶沟知县，在扶沟任职５年。

　　从１９８４年至今，郝万章用了２０多年时间，收集研究程颢史料。而今，这项工作仍在继续。

　　１０８３年，５２岁的程颢离开老家洛阳，监汝州酒税。在那里，程颢只是与酒打交道。但是，作为宋代名儒，后人仍以其为荣，建有书院、祠堂以示怀念。

　　１９９２年夏，郝万章前往汝州。距今宝丰县西北２５公里的商酒务村，是当年程颢官府的所在地。郝万章来到村里，一打听千年前的事，就被误为文物贩子，经再三解释，才得清白。在一个老婆婆家里，他见到一块石碑。村中文化人解释，此碑为明代知县为程颢修建祠堂而立。郝万章如获至宝，凑近一看，上面的字模糊不清。失望之余，他来到县文物部门，还算不虚此行。馆藏的历代歌颂程颢的碑文诗篇，郝万章一一抄录下来。

　　书斋写史

　　至此，从湖南岳麓书院到程颢遍布４省的为官史迹，郝万章全部走访完毕，资料收集也让人满意。家人以为他应该歇歇时，却发现他比以前更忙碌了。３年来收集程颢史料，郝万章愈发觉得其成就的伟大，但也发现了对程颢思想研究的诸多空白与不足。郝万章凭自己的能力跑那么多地方已属不易，研究程颢真有些不自量力。可是丢下这些，郝万章又于心不忍。思考再三，郝万章还是觉得哪怕穷其余生，也要把苦差事做完，把研究成果整理出版，以献世人。

　　郝万章开始整日闭门不出，查阅整理资料。由于没有清静的地方，郝万章就在自家平房顶上，请人用几十块石棉瓦围成一个小阁子，放一张桌子，美其名曰“书斋”。郝万章每天踩着自制的竹梯上上下下。半年时间，初稿出来。他把初稿拿到郑州，让省里专家提意见。专家一遍一遍地指正，郝万章一遍一遍地修改。半年时间，五易其稿，直到成熟。

　　郝万章托人把书稿送给时任全国政协副主席的杨静仁审阅。杨静仁阅后欣然题写书名：程颢与大程书院。为彰显郝万章的执著精神，当时的中国历史博物馆馆长、著名历史学家俞伟超先生也题词祝贺：“为政者俾民提其名而不忘其政。”

　　翻越“大山”

　　多年的心血终于可以出版了，郝万章总该高兴了。可是，还有一座“大山”挡在他的面前。这就是出书的经费问题，书号加印刷费要１．６万元。

　　几十年来，类似的“大山”一座又一座，横在郝万章面前。他自幼嗜书如命，看见好书哪怕借钱也买。为买一套二十四史，他跑郑州好几趟。到１９９０年前后，郝万章个人藏书已达５０００多册，一间书房装不下，就把厨房占用了。好在家人理解支持他。郝万章一生与书为伍，不善求人。夫妻俩靠工资吃饭，１９９０年，一月合起来２００多块钱，又要供养３个上学的孩子，全家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的。

　　３年来，他东奔西走，南上北下。有人以为他游山玩水，优哉游哉。有人认为他捣腾生意，赚了不少。事实上他全是自掏腰包，没有一分钱的外援，吃的住的能应付就行。其中的酸楚，他总是埋在心底。而今，要把多年的心血出版，需要的１．６万元，对郝万章来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从来羞于谈钱的郝万章，不得不开口向人家借钱了。几个月后，郝万章借来１万元。

　　１９９３年６月，郝万章编著的《程颢与大程书院》出版。国内文物文化专家评价说，“该书的出版，对于研究中国古代思想史有着重要的参考价值”。这一年，他５３岁。 这时他也从县博物馆馆长的位置上退下，到县政协工作。

　　退休１０多年了，郝万章魂牵梦萦的还是对程颢的研究。他曾专程到程颢的老家洛阳伊川看一看，到程颢墓地走一走。他也曾去程颢曾经讲学的嵩山嵩阳书院，静坐沉思。现在，已经年届七旬的郝万章除了在家读书写字外，最爱去的还是大程书院。书院内有古松两株，苍劲挺拔，蔚然成荫。这是清代民众为纪念程颢而植，已有百岁以上。郝万章常常站在树下，聆听历史的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