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查建英写过一本对话集,叫做《八十年代访谈录》,反响很大,而今这本《七十年代》显然像它的姊妹篇,只不过作者从查建英变成了群像,对话变成了回忆性的散文。书的封底有一句话耐人寻味:“八十年代开花,九十年代结果,什么事情都酝酿于七十年代。”多年来,中国社会的精神变迁与纠结之处,大多要在那个时节寻根溯源。
仔细看看作者群,觉得有意思,如北岛、阿城、唐晓渡、柏桦等等,红于20多年前,现在多已沉寂,不过在有些年纪的读者眼中,仍是一段年华中的符号;王安忆、韩少功、翟永明这些人物,最红的时候大约是十来年前;其余如陈丹青、朱伟、李零、阎连科等,则在这几年风光无限。70年代的一番磨练,贡献了30年的三类偶像,影响不可谓不深。
写70年代的,大部分非70年代生人,惟其如此,才不会像“70后”那样将当年的回忆建构在吃穿用度这些简单的图景之上,不会只有《小时候》里所写的那些闲情逸致。
别看诸位作者今日混得不赖,笔下提及当年,满纸都是灰色。这些生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人,在70年代面对的是什么?是波谲云诡的政治变幻,是到头万事成空的群众运动,是上山下乡的艰辛,是返城大潮的无奈——整整一个十年,只在它的最末,才有高考恢复这样略带暖色的事件出现,然而将之与十年的黯淡对比起来,这暖色又辛酸得让人落泪。
不管是30年前,还是30年后,两个时代都与“知识”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此前知识是生存的障碍,是臭老九,是受罪的代名词,而今却是资本,是出人头地、风光无限的前提。早先被置于社会边缘的学生、知青,如今成了知识分子,是社会的中坚,从无法掌握命运到拥有话语权,实在形成了极大反差,任何人在这种反差面前,也许都无法抑止内心的激动,于是他们要思考、要述说,将这反差及其形成的原委弄明白。
回忆不过是《七十年代》的表述形式,他们不是在讲故事。30年来,这些今为精英,当年却不过是些悲剧注脚的人物,不断将感触付诸文字,究竟要干什么?早年他们选择的渠道是伤痕文学,呈现更多的是哀愁,是积郁多年的宣泄,而随着时光流逝,情绪也许还在,然而他们的笔端已理性很多,自嘲也好,针砭也好,都已习惯于拨开历史的表象,宏大叙事也罢,个体视角也罢,都会在深层次中挖掘悲剧的根源。
书的编者李陀说,历史正逐渐“被贬值”。对于过往,有人选择戏谑,有人选择淡忘,更有无数年轻的后来者,根本不闻不问,无从所知。对于一个充满教训的70年代来说,这些审视历史的方式令人极度担忧。这一本书纵然有如此多的“大腕”在呼唤历史,然而在信息泛滥的当下,这些言语无论从数量还是力度上而言,仍显不够。一个年代的记忆,必然需要整个时代中人去书写,而不是一些艰难奋笔的个体,不是吗?
(张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