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有落泪了,而落泪的原因居然是因为一本书。耿立的历史散文集《遮蔽与记忆》,用兼具沉实凝重和诗意盎然的文字来挖掘被遮蔽或被遗忘的抗战时期的历史细节,呈现出国破家亡之际人性的高尚与卑琐、坚守与游移、超拔与堕落,逼近有血有肉、惊心动魄的历史真实。
怎么能不哭?当赵登禹将军挥动大刀倒在血泊中、赵尚志惨死汉奸宵小之手、赵一曼受尽惨绝人寰的折磨这些概念中的往事,都以细节的方式呈现在眼前时,如何忍得住?
哭泣时,又忍不住为那些堕落的灵魂叹息。提及那段历史,很难回避“汉奸”这个词。长久以来,他们名声之臭,如过街老鼠。著书立说者叹神州痛失英雄尚且来不及,哪个顾得上去体味汉奸的精神世界?但耿立这样做了,他用细节证明,在某个时刻,汉奸也有一闪而过的良知——赵尚志死后,被日本人叫来认人的汉奸李华堂大声哭喊;杨靖宇死后,他已经叛变的警卫员张秀峰在庆功酒会上骂参与抓捕行动的张奚若“混蛋!不得好死!”他笔下的“汉奸”形象也因而立体、丰满起来。最终,是什么力量让他们的良知暂时复苏呢?
最难的还是如何评述那些有争议的人物。例如张自忠,为免于生灵涂炭和日军谈判周旋,却被指为汉奸,最后战死沙场才能一雪前耻。中国人历来重气节,认为“生死事小,失节事大”,战死沙场才算英雄,否则将会被钉在耻辱的十字架上。但是耿立问,将军在前方浴血,后方却在等待他的死讯,岂不悲哉?
抄一些冷僻的史料,发几句隔靴搔痒寡淡议论,这种吃历史散文饭的模板是作者不屑遵循的。他的议论建立在大量史实的基础上,剥皮见骨,读来只觉酣畅淋漓。他的文字像冬天呼啸的北风,裹挟着血腥扑面而来,痛却不冷——因为英雄的血与情能温暖我们的心;诗化的语言部分中和了这其中的犀利,但仍在叩问我们的心——在和平年代,他们是否已经被人遗忘?我们该怎样看待历史?如何界定英雄?
写下这些文字,作者不是鼓励喋血,也不是要延续仇恨,而是希望在新的时代,我们能不与遗忘为伍。一个忘掉历史的民族是可悲的,一个粉饰历史的民族是不自信的。也许正因为此,耿立才要挖掘那些“被遮蔽和被遗忘”的细节,还历史本来面目。他说司马迁的《史记》是历史散文的正宗,“往往只是一两件不太起眼的小事,人物的小节,却有雷霆之力”,而耿立试图用“个人记忆”去还原历史,颇有太史公遗风。
沉郁悲怆之风贯穿始终,书者大气磅礴,读来荡气回肠,沉浸其中,不知眼泪是受这文字蛊惑,还是为那史诗般的场面而流。(李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