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你的时候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且让我打扫好心灵的角角落落,走进前尘往事的记忆,赶走所有的人和事,只留下你,然后就我们两个人,静静听我诉说。
倾心长谈,要走回最远的当初。
你是我的老师,一个清瘦不够英俊的大男生。你的课有点沉闷,教的还是我极不喜欢的地理,所以对你我没有多少好感。没多久,你兼了我们班的音乐课,当你踩着风琴教我们学唱歌时,我开始对你刮目相看。
我对音乐的热爱,来自小学的启蒙老师,一个虽在乡村却很优雅的女教师,扎两个小辫,明眸善睐,不仅在跳舞的时候总让我站在第一排领舞,还在课余时间教我们弹琴。所有的女生,我的悟性最好,接受最快,因此小学未毕业我就开始边弹边唱,惹得学校的师生对我啧啧称赞。于是,我成了你办公室的常客,琴声经常从你住的小屋的门缝窗户溢出,飘到校园的角角落落。
你经常足不出户,在你的同事抽烟聊天的午后,聚堆打牌的深夜,喜欢一个人静静阅读。你尤其喜欢读卢梭的书,在我还不能理解的时候常让我当听众,念那些充满哲理的语言文字。我似懂非懂,以无比清浅的文学功底模糊地揣测,含糊地理解着。我懵懂却不自觉地朝你指引的方向前进,阅读,写日记,渐渐成了习惯。
校园后面有条小路,两旁都是高大的桐树,天天早上,当我背着书包上学,总能看见你在晨曦中奔跑。落叶纷纷的深秋,白雪皑皑的寒冬,你一直穿着那身泛白的红色运动衣,单薄清瘦。踩着窸窸窣窣的落叶,踏着吱吱作响的积雪,渐渐近我,笑容既不灿烂也不温暖,总带着丝丝忧伤,眼里有话但却无语。你带上我一起奔跑,告诉我体育锻炼可以磨练意志,增强体质。从那后,我强打精神,和你带的体育队同学一起奔跑在那条笔直的小路上,春夏秋冬,从不间断。
你爱上我了,对于一个初一的小女生,虽不懂却敏感。在同学、老师的纷纷议论中,我感觉到了压力。于是,我开始疏远你。那时的我十二三岁,是不懂爱,不会爱的年龄。面对你的期待,回报你的只能是敬爱。
我找不到更好的方式处理我们之间的关系,面对你一次次的邀请甚至是命令,我没有理由拒绝,继续让你教我弹琴,听你读书,直到初二结束该上初三。
初三我转学了,转到了父亲所在的乡中学,因为成绩还好,被安排在重点班。紧张的学习,我几乎忘了你。而你,在我刚到乡中学不久,就申请调到了乡中学隔壁的村中学。
我们又见面了,是在两个学校中间的操场上。空旷的大操场,寒冷的冬夜,你一言不发,我瑟瑟发抖,在心里,我一遍一遍说,有什么话快说,冻死我了,我要回家!可是,面对敬爱的你,沉默的你,我只好等待。黑夜里的你更显清瘦,眼神更加忧伤。很长的沉默后,邀请我第二天中午去你办公室吃饭。
我第一次走进你新单位的办公室,一眼就看到了风琴上方摆着的我们几个同学在一次运动会上的合影。该吃饭了,米饭和土豆丝,可土豆丝更像白萝卜条,个个是有棱有角的长方形。饭菜什么味道,现在想不起,印象深刻的是你弹琴的背影,冷静而又孤独,琴键跳跃着《骑兵进行曲》的节奏,却丝毫没见你随节奏而动。
我考上师范的那个暑假,你送我厚厚的两大本日记。那是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踏进你的办公室。桌上地上到处是你练习毛笔字的废报纸。你还是那样的眼神看我,告诉我学校的很多情况,要求我努力学习,练好钢笔字,普通话,音乐基本功…… 我一一点头,在心里憧憬着你的母校是否如你所说的充实有趣。沉默过后,你又叫我弹琴,告诉我保持手型,既不能翘指,也不能塌陷…… 还说了什么,我有点淡忘,但是,你看我的眼神永远不会忘,那眼神让我鼻头发酸,心里潮湿。
你的钢笔字真漂亮,页页密密麻麻却又工工整整。不知道你用了多少个深夜写下这些琐琐碎碎的细节,读完了代表你心情的文字,也深深感动,但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因此更觉别扭。
日记中字字句句记述了你对我的喜爱,你的矛盾,你的挣扎,你的压抑,你的期待,你的甜蜜苦涩的相思。你拒绝了同班同学的追求,告诉她你爱上一个小女生,聪明活泼,灵气可爱,你要等她长大,然后告诉她所有的爱,相信她一定会惊喜万分,继而如你期待,牵手未来。
可是,我让你失望了,你的爱没有得到回应,从头至尾,那个小姑娘没有爱你,虽然她渐渐长大,但她上课、打球、弹琴、唱歌,轻松多彩的生活,接受不了你如此沉重的爱。所以,对你除了敬爱还是敬爱。
上学毕业,参加工作,结婚生子。一转眼,十多年过去。你后来又调了工作,到政府上班,30岁的时候娶了以前追你的女同学,生了个小姑娘;再后来,你下乡了,一直在基层呆了好些年。这中间,我们在街上偶尔碰个面,你显得越发清瘦苍老。每每相见分手后,我的心里总会难过并内疚好多天。
直到有一天,我离开家乡到异乡工作不久的一个上午,刚刚下课便接到了一个朋友的电话。电话里,他告诉我你出事了。从乡下回城开会,洗澡时突发心肌梗塞,离世了,那一年你42岁。
星期天,我一个人回了老家,翻出了箱底你送给我的那两本日记。一页页看着,回忆着,泪水滂沱,悲痛的心情无法自制。我去了当年的学校,可物是人非,一切的一切被岁月的风雨洗刷的无影无踪。站在这块土地上,站在遥远的过去,你漫长无言的爱让我压抑,让我负罪!你告诉我,那颗心不再跳动,是不是因为思念太苦,爱得太累?我想让你说不,可至今也没有得到你的回答。
“我是那么爱她,爱她俏皮的模样。我多想抱抱她,但立刻为自己罪恶的想法感到卑鄙可耻,她还是一个小孩子,不能吓坏了她……”
脑子里是你日记的语句,眼前似乎看到你奔跑的身姿,你眼神中的忧郁,你孤独的背影,你忍受寂寞默默等待,等待你爱的人长大爱你。可是,等来的不是你的期待,你的内心会多受伤害,你拿什么医治爱的伤害?那么多年,你孤然一人,敏感的内心承受的是怎样一种折磨!
我难过至极,内心是一种撕裂的疼痛。为什么,在后来的师范生活中没能好好体会你苦苦的等待所包含的深爱,哪怕陪你说说话,好好给你解释解释。为什么,你的同事告诉我,你的性格越来越古怪,越来越忧郁时,我没能找到你,和你好好沟通。为什么,每次匆忙相遇,没有详细和你谈谈,你的心情好不好,生活幸不幸福。你就这样悄然离开,在我长大成熟的现在,懂得爱了,懂得体谅的时候离开。你多情而又敏感,自制却又压抑,以责任和善良默默爱了我那么多年。你的思想深邃,正因为如此深刻,情才执著。
现在,我懂了你为什么在经济尚不宽裕的情况下,买回来昂贵的钢琴,为什么在大家都不愿下乡的时候,远离妻女,独自呆在乡下。情到深处是孤独,你短短的一生身心俱寂,因爱而痴,为爱而苦。
今夜,就这样萌发了想念你的情思。长长的倾谈仍卸不下背了多年的愧疚,泪水一次次涌出。我在想你,深深地想你,心疼你,酸酸地心疼你。我多想抱你在怀,温柔地抚摸你,让你在我温暖的怀里渐渐熟睡。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孤独前行,我要把阳光带给你,温暖你心灵的每个角落。我不会让你远离关心你的父母、妻女、同事朋友还有你最爱的我!
你曾经那么爱我,默默无言的爱,你把对我的爱以别样的方式抒发,塑造了我的青春年少,丰富了我的人生底蕴。因为你,我喜欢阅读,经常如你般足不出户,为一本好书忘乎所以。因为你,我喜欢弹琴,常常沉浸在美妙的琴声中心灵愉悦,灵魂安宁。因为你,我热爱锻炼,操场、郊外、深山都是我解压的经常去处。我的身上有你的影子,多愁善感,文采斐然,还有一点,那就是:灵魂总在漂泊,情感总感孤独。很多熟悉我们的人说咱们的字体惊人的相似。我一次次仔细对照,果然!
很久以前,年少的我感觉不明显,但随着年岁增加,思想不断成熟,我对你越来越挂念,越来越敬爱,并包含深深的无以言表的感谢:没有你的爱,没有你的指引,我不会进步到今天。但是,这些情感我都深埋在心里,默默无言,从未对任何人表白。
我知道你的心里没有恨,如果有也早已化解为无奈。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恩师、兄长、知己,因为你善良的本性,高尚的品行,影响了我以后的人生。和你长谈,要找一个干干净净的地方,没有世俗的污浊,没有外人的打扰。在心底,永远有属于你的地方,那个地方任何人不能侵占,它独属于你,独属于一个灵魂洁净让我敬爱永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