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太阳刚从县城的东方升起，客车便载着我和侄儿驶向西去的公路。车窗外路旁的杨树已褪尽绿色，树叶即将落尽。远处田野里的秋庄稼已经收获，农民正在犁地种麦。侄儿的高考录取几经波折，终于被补录上了省内一所大专,我此行是送他上学。

　　这是侄儿长这么大第一次远行，在这之前，他说他最远到达的地方没出过县城。看着窗外一掠而过的景物，他一脸的新奇。我对侄儿说，17年前，我到省城上学，是你爷爷送我去的。

　　17年前的我和现在的侄儿年龄一般大。上学出发前的头天晚上，我睡在院里的无花果树下，挂在无花果树枝上盛在笼子里的蝈蝈，吱吱地叫了一夜。院子里堆放着一大堆白天刚掰回来的玉米，等待着剥皮、辫辫、挂到棚架上。

　　那天凌晨，我和父亲走出村时还是一地的月光，村子里发出一阵阵的狗吠，村子向西的路两旁，堆放着大堆的玉米秸秆和还没拾尽棉花的棉柴。

　　父亲用自行车推着行李，我也拎着大包小包。大路西边紧挨着是一条小河，借着月光，能看见小河里亮亮的浅水。小河再往西是黑乎乎的田野，大片的玉米地只剩下掰去玉米的秸秆。满天的星斗，父亲指着天际那颗最红最亮的星星说，它叫“冒失鬼”，还没有落。我对星象一无所懂，认不清哪颗星星叫“冒失鬼”。

　　当我和父亲到达位于省城的那所中专时，正逢下午放学。站在路边，看着身旁神采飞扬、打扮光鲜的汹涌人流，我自惭形秽，感觉自己就像刚出土的文物。

　　两年后当我从那所学校毕业离开，那个清晨，彩云满天，低低地浮在远方的天空。一个同学送我走出校门，我心里沉甸甸的，如压着一块石头。回首学校所在的方向，我感觉那两年真似繁华一梦。浮生若梦，算起来，距那时已17年了。17年里我如浮沉于滚滚激流，早被冲刷得找不着原来的梦。

　　我对坐在身边的侄儿说，当初的我，和你现在一样，满怀着对未来的憧憬，豪情万丈，满怀激情，期望着大展身手，很快地飞黄腾达。可是现实与理想截然相反，这些年，我经历了绝望、颓废、沉沦、无奈和挣扎。在经历了当初火山喷发式的激情燃烧之后，我现在的心情像冷却下来的岩浆，已变成冰冷的石头，不会再为一些刺激而热血沸腾。当初我曾认为的一些神圣、纯洁、美好的东西，都稀里哗啦像玻璃一样全被打碎了，代之的是对现实无奈地接受和认同。

　　侄儿性格封闭，和当初的我一样。在那段没被录取的日子里，他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说话，不见人，一直睡觉。我对他说，这能算得上是挫折吗？以后要经历了更多更大的打击，你又如何承受呢？

　　在车上，我对侄儿说，在这三年里你要努力掌握一技之能。在大自然的丛林法则里，你要尽可能地变得更壮，跑得更快，否则在你的周围就总是那绿莹莹饥饿的眼睛。

　　我还有很多话想对侄儿说，但我没说。我怎能以我的经历来论定侄儿的将来呢？我不能用我的悲观给侄儿泼冷水。他的人生刚刚开始，正对未来满怀希望，我不想挫伤他当初和我一样的人生锐气，这种锐气可以让他在未来披荆斩棘时勇敢地面对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