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版:周口文化
 
 
 
2010年5月4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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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泛区农场里的“多国部队”
李 郁

  1952年底,黄泛区农场来了一批特殊老外,他们不是来支援农场建设,也不是来参观学习,而是因战败来农场劳动改造的“多国部队”。其中既有参加侵略中国还没遣返的日本人,也有在朝鲜战场上被俘的美国、比利时的大兵,随他们而来的还有两名我方翻译人员。

  他们来到黄泛区农场后,分别被安排到第六作业站、修配厂和面粉加工股。这批来农场改造的外国人刚到农场,随后而到的是许昌专区(当时西华扶沟属许昌专区)公安处二科科长余文俊,专门负责来农场外国人的劳动改造、思想工作和安全工作。余文俊来农场后任农场修配厂党支部副书记,住在场保卫科。

  到六分场的3个日本人是中村和上三母子,他们的中国话说得好,特别是上三,听不出他是日本人。中村是专门从事汽车修理的技术人员,到农场时有50多岁。一次一台苏联造的纳旗机车上的诱导轮里的轴坏了,场里驾驶员和修理工看后,都认为没法修了,但还有不少地没犁,一时大伙儿都很着急。中村认真察看后问:“犁地的干活儿,还有几天的可完成?”给他说还需要一个星期,他思索了一阵子说:“把机器拆开,铁的坏了就用木头的,一个星期的可以。”大家一听,都不相信,铁家伙儿用木头代替,他真能想得出来。结果,拆下坏铁轴,用硬木打在里面,装好后,开着下地了,过一个星期地犁完,也没出现问题。还有一次一台机车汽门儿烧得变了形,又是没法修。中村看后对上三说:“我们的干,明天的干好。”当时,驾驶员都想看看他能出啥洋点子。他先找到了一个比车上的汽门儿大的旧汽门儿,两个人钢錾子一点点地凿,把变形的汽门儿剔圆,把大些的汽门儿换上。俩人连夜不吃饭不睡觉,在没车床没铣刀的情况下,硬是修好了。

  苏联产的机车都有很正规的说明书,某部位坏了,不是四级工不能打开;某部位坏了,不是三级驾驶员不准修理等。中村不信这一套,说:“什么的不能打开,给我打开。”发动机的瓦片烧了,他想办法修。他说一台机器如果坏了,哪怕是修好能多用一天,也要把他修好。农场职工对他们的这种敬业精神和修理技术还是都很佩服的。

  中村有很强的大和民族意识,因为当时我们的驾驶员和修理工都是刚放下锄头的农民,对机械知识和技术从理论上、实践上都知之甚少。当中村了解了我们工人和技术人员的机械技术水平后说:“你们的,中国人的不行。”驾驶员们说:“我们的不行,把你们日本的打败了。”他不急不躁地说:“不,不,不是你们中国人把我们打败了,是美国把日本打败了。”尽管他作为一个战败国的公民在我国改造,可是从他的言行中无不显示出他对自己国家的自信和不服输的精神。

  上三的父亲是一个战争罪犯,他的母亲因年纪较大,到六分场后很少参加劳动。中村和上三的母亲明里各住各的房子,但暗中两人同居,场里人都知道。上三到六分场时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跟着中村学习机械技术,他对中村很好,师徒两人形同父子。

  在修配厂劳动改造的3个日本人是河野、山森和安田福。3人中河野的技术水平最好,山森最差。河野的专业是机械制造,钳工技术很棒。他和中村一样,在1931年的“9·18”事变时奉命来到中国,他常说上司叫来不能不来啊。日本侵华战争期间,他专门从事坦克维修。河野到黄泛区农场时近60岁了,人很本分,工作起来特有耐心,可是身体不好,不能从事重体力活儿。有时有机车大修,他也主动上前帮手。为了照顾他,修配厂给他安排了些较轻的劳动,让他用白铁皮做些油壶或洗零件用的油盆之类,他自己绘图、自己下料、自己焊接,做出来的东西精致美观,小油壶做得像线条优美的艺术品。有一次,他从废品堆里检出一个水箱,有人告诉他坏得不能用了,他却坚持要修。水箱散热那地方,密密麻麻的都是孔,有一个孔坏了都不能用,大家都想看他咋修。他找了一段塑料软管,按照不漏气就不漏水的道理,用口吸的办法,有的还要用手捂住小孔的下面。那么多孔他一个一个地试,全部试完后,他说:“可以修啊,只有一个孔漏气啊,修好和一个新水箱一样用,扔了多可惜。”很快,他把那个漏气孔焊补好,水箱又重新装到机车上。

  来黄泛区农场的外国人中,河野是最想回国回家的人,他常拿出家里的照片久久不放下,还给别人说:“这是我的儿子,这是我的孙子,他们都在老家。”有一个不到20岁的女工常听他思国思乡想念亲人的诉说,并在生活上、工作上给他一些帮助,他对那个女工非常感激,就对她说:“中国人对我很好,把你的照片给我一张吧,走到哪里我都能见到你啊。”他离开黄泛区农场后,这张照片不知在哪里被发现并扣下来了。省里还把这事转达到农场,农场领导把那个女工狠批了一顿。

  3个从事医务的日本人被安排到了农场医务所。一个女护士叫门川福枝,一个女药剂师叫仲村然。场里人叫她俩的名字觉得别扭,就给命了新名。门川和门栓谐音,而门栓的俗名又叫门插板儿,于是大家都喊她“门插儿”;而仲村然和“门插儿”是同行姊妹,大家都喊她“门搭儿”,至于真名字,很少有人知道。而她俩也乐意大家这样称呼她们。医务所里还有一个日本的男检验师叫矢危弘,他们3人都30多岁,同是来自开封医院。

  有一天,矢危宏跑到保卫科大喊大叫,手里还掂着一根棍。翻译很快过来劝说,原来他在喊“快送我回国,我要回我的祖国。”

  仲村然和丈夫山森有个几岁的男孩子。山森脾气不好,不许孩子学中国话,可是那孩子不仅不听老爹的话,还和他对着干。有一次,山森不让儿子说“吃饭”,教他的儿子说“米西、米西”,那孩子大声说“吃饭、吃饭”,一下子惹恼了山森,就把儿子狠狠地奏了一顿。

  日本人崇拜美国人,认为是美国人把他们打败了,所以就佩服美国人,认为美国强大,谁强大才值得学习。1954年过春节的时候,日本人请美国青年吃饭,还买了酒,一个个喝得醉醺醺的。半夜时,山森送几个美国青年回住处, 场里人对他们在一起吃喝非常反感,不给他们开门,他们又吼又叫。警卫拿起枪,“哗”的一声上了膛,美国人陆夷、贝尔和考华特吓得屁滚尿流,赶快爬到雪坑里躲了起来。可是山森不怕,挺身迎枪而上。领导过来狠狠批评了他们酗酒的行为,才给他们开了门。

  3个20多岁的美国人都是花花公子,他们是高中毕业参军,在朝鲜战场被志愿军俘虏的。在农场虽说当战俘,也能享受当战俘的快乐。他们认为当兵打仗和当战俘都是为了国家,一样光荣,美国人对美军被俘人员从不歧视,美国的战俘还有晋升为将军的。3个美国青年有文化、很爱玩、能唱歌、能弹琴,很会享受,身为俘虏却毫无失败感、耻辱感。有一次,贝尔理了一个上部剃光、留住下部头发的发型,职工都用不屑的眼光看他,但他并不在意,很有个性。

  农场规定他们他们不能离开场区,这也是考虑到他们的人身安全问题。高个子考华特在修配厂劳动,他没什么技术上的特长,就让他洗洗机器零件,或者擦擦机车上的油污、抬些东西。有一天,他神使鬼差地离开了修配厂,踏着厚厚的雪从总场部向西跑了。当时场里没谁在意,当他跑到逍遥东的时候,被民兵发现了。持枪围追上来的民兵看到他也吓了一跳——谁家的孩子长这么大的鼻子。问他,他也不说话,当时认为他是从天上来的国外特务,说不定近处还有降落伞呢。一想到是来破坏的外国特务,大家都感到事情重大,五花大绑地把他押了起来,这样,考华特再次被俘。西华公安局接到逮住一个“外国特务”的消息,知道农场有外国人,立即和农场联系。考华特被押回农场松绑后,农场立即对他进行了讯问,他也交待了让人啼笑皆非的“逃跑”动机。

  当时中南局在黄泛区农场二站(现在的二分场)办中南局机械训练班(现在河南省机电学校的前身),来自各省的学员轮流到修配厂实习。其中一个姑娘在实习中和考华特相识,她性格外向开朗,两人经常在一起说笑,出于对这个老外的好奇,常问这问那,没想到一来二去考华特喜欢上了这个姑娘。她实习结束离开修配厂又回到训练班,考华特难以放怀,决心到训练班找她一诉衷情。他只知道训练班地址在总场部的西边,并不知确切位置,他知道有不许他们任意出场区的限制,又不敢问路,就一直向西走,民兵发现他时,他已走过了二站。对于一个在异国他乡的外国人来说,爱上一个异国女性是可以理解的,然而,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中国姑娘是根本不会爱上一个同中国作战的敌国俘虏的,考华特只是单相思罢了。

  美国青年陆夷、贝尔和比利时青年在面粉加工股劳动。当时,农场用钢磨加工小麦面粉,拖拉机引擎作动力,每天可磨6000多斤小麦,供全场职工吃面。3个人在面粉股劳动时就好像3个哑巴一样,多是看眼色行事,厂里的职工要是有人去抬麻袋,他们马上过去到麻袋的那一头去抬,有时他们坐在那里休息,如果有人拿起铁锨去干活,他们马上起来过去拿铁锨干活。劳农场职工用最原始的手语同他们交流,比如要用水滋润麦子,对他们伸出一个指头,他们马上出去提一桶水过来;如果伸出两个手指,他们就到外边挑一挑子水过来;当带班的对他们举手向外一挥,他们立即就向外走——知道这是让下班。时间一长,双方慢慢也都习惯了。

  事情过去50多年了,当年和几个外国青年在一起磨面的老职工回想起来,还称赞3个青年能干,不惜力,特别是两个美国人,个子都1.9米高,力气大,磨面时往阁楼上扛麦包是重活,他们从不偷懒,一百多斤的麦包往腋下一夹就上楼了。

  日本人各有各的住处,可以自己做饭吃,山森还有家属。几个美国青年和比利时青年是单独吃住,场里专门给他们找了炊事员开小灶,每天每人享受两角钱的伙食补助,比职工大食堂的生活水平要高,生活方面确实受到了优待,他们不习惯面食,又想法给他们弄了大米。

  几个外国青年还常和职工在一起娱乐、打篮球。平时,他们也都比较谨慎,从不多说话,更不说伤害中国人感情的话。

  比利时的那个青年,谁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因为年纪、个子都小,大家都喊他“小比利”,他也默认了这个中国名字。比利时的部队是随着以美国为主的多国部队侵入朝鲜的,“小比利”被俘后又随多国部队的俘虏来到中国。在农场的“多国部队”里,“小比利”个子虽低,而文化水平是最高的,他会英、法、德、意几国语言,人也很老实,沉默寡言,在农场几乎不说话,和他们的翻译交流都很少,不像几个美国青年有什么要求和想法同翻译说很多话。

  1955年元旦过后,他们奉命离开黄泛区农场。他们走前,女职工烙了不少焦馍,让他们带着路上吃。临行的前一天开欢送会,他们作了真诚的答谢,感恩中国人对他们的优待。医务所还按中国人的风俗为他们饯行。送他们去漯河火车站的拖拉机一开动,他们一起挥手向送行的人致意,用中国话说“谢谢、谢谢”,职工们热烈鼓掌,祝他们一路顺风。

  至于他们离开黄泛区农场又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他们很快就会回到各自的祖国和他们的家人团聚。

  农场的“多国部队”走后,余文俊也离开了农场,出任扶沟县公安局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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