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兴亡，百年悲笑；时光流转，迅如疾马。呼吸之间，已经过去14４年。清同治五年（公元1866年）八月初九至次年正月初六，官居二品，身着黄袍马褂，时任两江总督、太子太保、一等侯爵的钦差大臣曾国藩，充当清廷鹰犬，舟车劳顿，来到豫东重镇周家口（现周口市川汇区），居中调度，坐镇指挥围剿捻军，在周家口驻足长达4个月又22天，总计147天。
其间，曾国藩都想了些什么？思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他是怎样为官、做人、育人、修身、安邦的？这位“誉之则为圣相，谳之则为元凶”，既享“中兴第一名臣”之美称，又背镇压农民起义“刽子手”的恶名，且曾经令青年毛泽东赞佩称：“愚于近人，独服曾文正，观其收拾洪、杨一役，完美无缺”；被蒋介石奉为“国人精神典范”的曾国藩，究竟有哪些超伦轶群的雄韬伟略？他的人格特质在周家口147天的活动中能折射出多少？他在周家口究竟留下了多少历史文化遗产？让我们穿越时空，拂去历史尘埃，去追寻一代名臣曾国藩这次非同寻常的周家口之旅。
■张新安 著
一
同治二年（1863 年）六月二十四日，袁甲三在陈州袁府病故。临终前，特意给曾国藩修书一封，内有“勿以苗逆为易翦，勿以长淮为易收”之语，提醒曾国藩对捻军切勿掉以轻心。7月7日，曾国藩获悉袁甲三仙逝的噩耗，阅览遗函后，悲呼惨叹，物伤其类，“读之悚然哀感”。
9月21日，在变症百出，气象愁惨，攻打金陵（今南京）的关键时刻，曾国藩含悲作联，哀挽袁甲三。
此次途经陈州，无论从人情、友情、同事抑或官场礼仪讲，曾国藩自然都免不了要去祭奠好友袁甲三一番。他申时出门，直到酉时，方回到下榻处。
次日早饭后，曾国藩一行又从陈州起行 18 里，至李集时打茶尖；又行 36 里，总算颠簸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周家口。从陈州到周家口，“说的是 54 里，实有 65 里”。曾国藩埋怨这段路程测量得不准确。大发感慨道：“陈州路极蛮，走过陈州路，两步当一步，盖路之远相传久矣。”
来到周家口后，曾国藩的帅府就安扎在位于北寨的覃怀会馆（原周口市盘纸厂一带）。
覃怀会馆又名四圣会馆，据文史资料介绍，该会馆占地 30 多亩。馆内建有山门、东西配房、僧室、禅堂等。大殿为悬山式。内塑岳飞、张显、汤怀、王贵四将像，此四位宋代名将皆系怀庆府人，在周家口经商的怀庆人引以自豪，筹资建馆，尊为四圣，馆以此名。
对于曾国藩的这段经历，时人有个叫钱应溥的，在6年后（1872年）写给曾国藩的祭文中，把曾国藩此行喻之为诸葛孔明再世：“舍舟而陆，移师周口。惟此要区，择险而守。贼众如蚁，环堞左右。公夜读书，气压刁斗。万拆噤声，恶风退走。琴书退敌，斯真见觏。”
应该说，曾国藩对于周家口并不陌生，因为此番是他第二次到周家口。第一次是道光十九年（1840 年）十一月初二，时年30岁的曾国藩与同乡朱啸山结伴，从湖南湘乡老家启程，进京参加翰林院散馆考试，于12月20日行至河南省罗山县八里汊时，鹅毛大雪，自天而降。曾国藩二人只得在穷乡僻壤的八里汊，将就着度过了道光二十年（1841 年）的大年初一。由于赶路心切，次日，二人便毅然冒雪出发。正月初二日开车，于初七日至周家口，十二日至河南省城（现开封市）。
岁月不居，流年似水。转瞬之间，已是 26 个寒暑逝去。此番，钦差大臣曾国藩旧地重游，再次来到周家口。
144 年前周家口的气象情况，曾国藩也在不经意间给后人留下了弥足珍贵的资料，这对于今天的气象工作者，应该仍具极高的研究价值：
同治五年（1866 年）九月初四日：“中饭后燥热殊甚。”
入冬后，气候反常，旱魔肆虐周家口大地。曾国藩十月初十日记述：“是日始严寒，砚笔冰冻。望雪甚殷，漫天皆有雪意而竟不成雪。自六月至今，五个月无雨无雪，麦不能下种，明岁必大灾歉，忧灼曷极。”
6天后，他又记载道：“大风，声震如吼，惊沙涨雾，一片迷漫。久旱6个月，岁月荒歉，闻此风声震撼，百感交集，不能自安。”
是啊，久旱、大风、沙尘暴，在生产力低下，靠天吃饭的当时，庄稼无收成，老百姓何以果腹？当然，曾国藩的“忧灼”、“不能自安”并非是完全担忧老百姓的生死存亡。须知，衣食足则知礼仪。民饥则盗生，盗多则生乱。而时下的军事形势，已经够不尽如人意的了。“诸军 5 万人入楚，合之鄂军 7 万多人，乃鄂军两次挫衄，而客军未及一战。”在这种打仗不赢，欲撤不能的情况下，如果再有更多的饥民为了生存铤而走险，加入到捻军行列，使捻军的威势更加壮大，这对于身负剿捻使命的他来说，无疑更是雪上加霜。潜在的危机，怎不令他意烦心焦，如坐针毡。
从曾国藩日记中，我们还了解到他在周家口日常活动的如下情况和珍贵史实：
会客 353 人次，其中坐见者 216 人次，立见者 137 人次。分别于同治五年（1866 年）8月，会客 102 人次；9月，会客 53 人次；10月，会客57 人次；11月，会客 61 人次；12月，会客 38 人次。同治六年（1867年）正月，在周家口 6 天，会客 42 人次，平均每天会客 ７ 人次。会客最多的一天，是同治六年（1867 年）正月初一，曾国藩一大早率僚属拜牌后，文武部将来贺，一上午便见客 20 多人次。
曾国藩分别于八月二十日、九月十八日、十月十四日、十一月初四日、十二月初三日、十二月三十日剃头各一次。间隔时间短者十月十四日至十一月初四日，间隔时间为 21 天；长者十一月初四日至十二月初三日，间隔时间为 29 天。平均间隔时间为 24.5 天，与现代人理发的间隔时间基本相同。
尤令曾国藩感到沮丧的是，同治五年（1866 年）十一月十二日，他上腭右边的一颗大牙光荣“下岗”。据曾国藩日记记载，这颗牙松动已经半年多，仅挂一丝，终于在周家口脱落。此牙不知当时被曾国藩随手扔掉，或是被那位有心人精心收藏起来，如能重见天日，凭借现代高科技检测手段，我们或许可以更多地了解到曾国藩生前的生命密码和信息。
在周家口的 147 天中，曾国藩曾有 57 天临池挥毫，笔耕墨耘。留在周家口的墨宝计有横披 13 幅，约 2000 字；挂屏 24 幅，约 2400 字；册页 6 个，约 1000 字；匾额 6 帧，约 20 多字；纨扇一柄；零字 1300 多个。同治五年（1866 年）十二月二十六日，他还兴致勃勃地书写大楷字400 多个，分别让曾纪泽等子弟作摹本。另外，他还应湘军水师统领彭玉麟之求，从十月初六开始，耗时两个下午，一个晚上，以八分行书，书写《彭氏族谱》一篇，约 600 多字。
捻军进入山东后，赖文光、张宗禹等捻军首领果断决定挥师西进，脱离强敌。于同治五年（1866 年）十月十三日又杀回豫东，再一次跳出曾国藩精心布设的罗网。
捻军越剿越多，捻势越剿越张。这样的结果，当然是清廷所不愿看到的。究其原因，自然而然便认为是因为曾国藩的无能所造成的。老牛破车，江河日下，怎能担当起剿捻大任？这种看法，终于促使慈禧太后下定了阵前“换马”的决心。
同治五年（1866 年）十一月初六日，兵部火票递到周家口帅府，清廷对曾国藩的去留，显然已经拿定主意，开始运用硬的一手了。上谕：“曾国藩著回两江总督本任，暂缓来京陛见。江苏巡抚一等肃毅伯李鸿章（时年 43 岁），著授钦差大臣，专办剿匪事宜。钦此！”
这道圣旨，几无回旋余地，彻底击碎了曾国藩试图让清廷看在他曾经扶大清帝国于将倾的盖世功劳的份上，再三再四地挽留他，给足他脸面的美梦。透过这道冷语冰人的圣旨，曾国藩似乎看到了慈禧太后、同治皇帝因认为他无能、而愤怒得似乎有些变形、狰狞的面孔。
朔风急，大雪飞，冰霜万里。这个贼冷的春节，曾国藩是在周家口度过的。同治六年（1867 年）正月初六，雾锁沙颍。早饭后，曾国藩怀着沉重的心情走出屋外，只觉得景象肃杀，冷气袭人，禁不住缩颈打了个寒战，然后怆然无语地钻进早已恭候在院内的马拉轿车，循着来路，神情沮丧而又极不情愿地踏上了回任之程。以自己的败绩，终结了几乎毁掉他半世英名、历时 147 天的、不光彩的周家口剿捻之旅……
余通籍三十余年，官至极品， 而学业一无所成，德行一无可许，老人徒伤，不胜悚惶惭赧。今将永别，特立四条以教汝兄弟。
一曰慎独则心安。自修之道，莫难于养心；养心之难，又在慎独。能慎独，则内省不疚，可以对天地质鬼神。人无一内愧之事，则天君泰然，此心常快足宽平，是人生第一自强之道，第一寻乐之方，守身之先务也。
二曰主敬则身强。内而专静统一，外而整齐严肃，敬之工夫也；出门如见大宾，使民为承大祭，敬之气象也；修己以安百姓，笃恭而天下平，敬之效验也。聪明睿智，皆由此出。庄敬日强，安肆日偷。若人无众寡，事无大小，一一恭敬，不敢懈慢，则身体之强健，又何疑乎？
三曰求仁则人悦。凡人之生，皆得天地之理以成性，得天地之气以成形，我与民物，其大本乃同出一源。若但知私己而不知仁民爱物，是于大本一源之道已悖而失之矣。至于尊官厚禄，高居人上，则有拯民溺救民饥之责。读书学古，粗知大义，即有觉后知觉后觉之责。孔门教人，莫大于求仁，而其最初者，莫要于欲立立人、欲达达人数语。立人达人之人，人有不悦而归之者乎？
四曰习劳则神钦。人一日所着之衣所进之食，与日所行之事所用之力相称，则旁人韪之，鬼神许之，以为彼自食其力也。若农夫织妇终岁勤动，以成数石之粟数尺之布，而富贵之家终岁逸乐，不营一业，而食必珍馐，衣必锦绣，酣豢高眠，一呼百诺，此天下最不平之事，鬼神所不许也，其能久乎？
古之圣君贤相，盖无时不以勤劳自励。为一身计，则必操习技艺，磨练筋骨，困知勉行，操心危虑，而后可以增智慧而长才识。为天下计，则必己饥己溺，一夫不荻，引为余辜。大禹、墨子皆极俭以奉身而极勤以救民。勤则寿，逸则夭；勤则有材而见用，逸则无劳而见弃；勤则博济斯民而神祗钦仰，逸则无补于人而神鬼不歆。
此四条为余数十年人世之得，汝兄弟记之行之，并传之于子子孙孙。则余曾家可长盛不衰，代有人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