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暑假了,终于可以一觉睡到天大亮了。早上还没起床,母亲就从乡下打来电话说,家里酿好了麦仁子酒,回来尝尝吧!麦仁子酒?听到麦仁子酒,忽的想起了家乡,想起了老家的爹娘。起床,洗漱,吃饭,一切收拾停当,骑上摩托,载着老婆孩子,就踏上了归乡的路。一出县城,回家的道路就变成了一条绵延的绿色长廊,明亮的太阳在树叶间向前穿行,高大的白杨快速地退向后方。田里的玉米苗刚长过脚脖,青青的叶子在微风中招展,好像在欢迎我们一家三口还乡。一路上,脑海中回想着故乡的麦仁子酒,鼻孔里似乎已嗅到麦仁子酒的醇香。
在尚未走远的记忆中,每年麦子收割之后,秋季的“种”“苗”落地,丰收的颗粒归仓,村口的树林里,垛满一个个金黄的蘑菇样的麦秸垛,该忙的活儿才算忙完,村里的父老乡亲才可以松口气,然后就盼着下一场透雨,好冲洗去抢收抢种的疲惫,好浇灌尚未活稳当的嫩苗嫩秧。这时村里到处弥漫着一股闲适的气氛,家家户户就开始用新打下来的麦子做麦仁子酒了。
母亲是做麦仁子酒的好手,理所当然常被邻居请去制作麦仁子酒。母亲从不拒绝别人的请求,只要有人说她做的麦仁子酒好喝,就像别人夸她的儿子又捧回了一张奖状一样高兴。虽然村里的奶奶大娘们大部分都会做,但她们做出来的麦仁子酒不是有些酸,就是酒味不够浓。
事先,母亲先舀两瓢新麦,在桥头的石臼里把麦子脱去皮,然后,淘上两遍,放锅里煮,煮至麦仁子开花,母亲将煮好的麦仁摊开在簸箕里,晾干。冷却差不多了,然后均匀地撒上酒曲子。(这是很关键的一步,多少麦仁兑多少酒曲是有讲究的)阳光从院子里的枝叶间漏下来,母亲的手在光线里麻利地伸伸缩缩,空气中氤氲着隐隐的喜悦。拌匀之后,母亲把成团的麦仁放在干净的瓷盆里压平,用手指在麦仁中间钻一个洞,蒙上洁净的纱布,再盖上锅盖。过一整天,就差不多了。母亲掀开盖盆的锅盖,闻一闻,就知道酒烧到什么程度,什么时候才算好。等到母亲说酒烧好了,掀开锅盖,整个屋里,整个院子里,就飘荡着醉人的酒香。母亲说,麦仁中间洞里的水就是酒。每人舀两勺笑开花的麦仁,盛在碗里,放点白糖,凉白开水一冲,就可以喝了。上层是甘洌的酒水,下层是绵软的麦仁。喝一口,甜中带酸,酒香清醇。通常在大人的那碗麦仁子酒刚刚沾唇的时候,我的一碗就底朝天了。然后眼巴巴地盯着大人的碗,肚子里的馋虫大军还在浩浩荡荡前进。
酒是醇的,酒糟是香的,就着酒糟喝麦仁子酒,降温消暑又开胃,这是一种清贫的享受和城里人无法体会的惬意。每次麦仁子酒做好后,母亲照例都要给四邻送去一碗尝尝,大家喝着麦仁子酒,唠着家常,红了脸,暖了心。
到了,终于到家了,老屋依旧,麦仁子酒醇香依旧,只是年迈的父母看着比以前更瘦小,更苍老。咂一咂嘴巴,鼓一鼓腮帮,一口麦仁子酒下肚,胃和肠热了一下,鼻子却莫名其妙的酸起来……
(张志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