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该上小学时，在外地工作的父母没有时间带我，便把我送到农村的外婆家。那时外婆已近70岁，她是从旧社会过来的，身板倒还硬朗，拄着一根枣木拐杖，体态微胖，面容慈祥，身上穿的是带大襟的蓝布褂子，脚上穿着自己手工纳的黑布鞋，显得一双脚很是精巧。我总感觉她这双小脚走不稳路，每次和外婆一起走路，碰到路上有一点不平整或是有块坷垃头，我都赶紧挽起她的胳膊。外婆就任由我扶着，脸上总是会露出会心的微笑。

　　但外婆从来也没有摔倒过，她拄拐杖走路很稳很慢，我对外婆的小脚充满了好奇。一个星期天中午，天气暖和，外婆在院子里泡起了脚。我看了，心疼地问：“外婆，你的脚不疼吗？你为什么要裹脚呢？”外婆语重心长地说：“刚开始裹的时候疼，现在不疼了。旧社会的女娃都要裹脚，要是不裹，一双大脚长大就嫁不出去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的妈妈就开始给我裹脚，越小年纪开始裹越不会很疼，时间长了把骨头折断脚就变小了。裹脚时，我疼得睡不着觉，我妈妈就半夜起床搂着我，但不让我拆开，那时真是受了不少罪，哪像现在这么好，不用裹脚也不用受那份洋罪了。”我感觉外婆小时候一定因裹脚吃了不少苦。

　　外婆家距离我上学的学校有两里地，要经过后面村庄一个很大的坑，当时那坑里的水很多，坑旁边的一段路因走人多变得坑坑洼洼。阴雨天时满是泥泞，稍不注意还会溅身上水。我那时上一年级有早自习，每天6点之前要赶到学校。刚开始，生性胆小的我很不适应，外婆就找到村里高年级的同学跟我一起去。每天早晨，外婆都会准时叫醒我，我迷迷糊糊穿衣时，她也跟着我起床。当听到外面的伙伴来喊时，她就跟我一起到门口，远远地跟在我们身后，看着我们走过那段难行的路，她还一直望着我们走远，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

　　记忆中那一年的冬天很冷，一个寒冷的夜里，毫无征兆地下起了雪。一觉醒来，已经5点40分，打开门看到足有10厘米厚的雪，一起上学的同伴还没到，我害怕迟到挨老师骂，又不敢独自去，就哭了起来。外婆赶紧哄我：“别哭，外婆送你去上学。”路上，放眼望去，只有白茫茫的雪地，看不到一个行人，外婆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紧紧地拉着我，深一脚浅一脚缓慢前行。走到那个坑边，看到水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路面被积雪覆盖，显得很平坦，但走上去却凹凸不平。外婆把我往她身后扯，自己往前探身，每走一步，她都先用拐杖试探一下，然后再拉着我走过去，一段10分钟的路程足足走了40分钟。

　　终于到了学校，见到老师，外婆抱歉地说：“路上不好走，今天迟到了，明天一定早点来。”老师说：“您老这么大年纪还送外孙女来上学，其实你可以请假。”“我怕耽误孩子学习，又不放心她自己一个人来。”外婆微笑着说。

　　我进了教室，留下外婆独自一人回家，不知道她那一双小脚用了多长时间才一步一滑地回到家。3年后，我结束了在外婆家的生活，回到父母身边。

　　如今，时过境迁，我结婚生子，外婆已作古10年，但她的音容笑貌常出现在我睡梦中。她的身影逐渐浓缩成一幅画面，一位古稀老人在冰天雪地中跄踉前行，那一双小脚上沾满了雪花，身后留下密密的脚印。第二天醒来后发现，眼泪早已迷蒙了我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