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好,
风景旧曾谙。
日出江花红胜火,
春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
不管怎么说,鱼米之乡总是被天意和天气所眷顾,湿润的空气似乎能捏出水来,江南的早春终究在你来我往的绵雨和懒阳中翩然而至。问春何处觅,荷塘自碧,“润物细无声”的意境只能在江南被诠释,无论是古村还是小镇,一砖一瓦,一块门当,一个雀替,甚至河埠头上满是苔藓却极精致的拴船石。都可以成为镜头中值得记录的片段。历史总在漫不经心中被提醒,让人收获发现的乐趣。
西湖,半含春雨半垂丝
细如发丝的春雨一点没有停歇的意思,不大不小,不紧不慢,让人在是否携带雨具上犹豫,“江南春雨润如玉,往来不湿行人衣”这样的天气,几乎是这个季节江南、杭州、西湖的完美注脚,孤山月下赏梅花,八卦田里看菜花,虎跑梦泉试新茶,西溪深处啖煨笋,保叔塔上看晓山,十里苏堤看桃花……”一枝飞柳,凝神半日,这就是西湖边上的幸福生活了。
“涌金门外柳如金,三日不来绿成荫,折取一枝入城去,教人知道已春深。” 春未老,风细柳斜斜。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之外,便是这烟波画桥最耐得消遣。老石桥玲珑雅致,更得苔痕上阶绿之古意,对岸早樱灿然,一春常是风和雨,春雨如丝,亦变幻无常。雨渐紧时,亭外落英缤纷,瓣纷落于荷塘,池中鱼儿以为投诱,皆聚而争食,颇得雅趣。雨渐止时,暖阳初现,近者,粉蕊带露,杏棠含羞;远观,空山行迹浅,青谷闻雁鸣。
水面初平云脚低,钱塘初春少晴,但凡得个好日头,西湖畔则人如车水马如龙。诚如白乐天诗言“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如此山水中之尤物,历来引发士人文思无数。湖畔平湖秋月有早樱一枝,得“樱花王”之誉,半探入湖,婀娜婷然,又树冠甚大,枝叶繁茂,每至盛花之时,如停云落霞,叹为观止。雾破云来,曙光乍现,点染山水人物,观樱如上好珊瑚,谓之“孩儿面”,似吹弹即破,不忍近之。湖上船夫亦早起迎客,槁橹击水,由远及近,待得近至樱旁,艇动花静,湖水湖烟,峰南峰北,皆得天然画意。
徽州,那时花开
就像泼墨大写意的山水长卷里突然用上了油彩笔,意外却不突兀,但前提必须是在徽州。轻描淡写的随意和浓墨重彩的热烈在这个季节被同时渲染,阡陌被油菜花勾勒成山谷里巨大的金色指纹,将春意回旋荡漾开去。或晴或雨都可以把这种数量最庞大,最朴实的花朵的视觉刺激发挥到极致。它们铺天盖地地涌向古村的每一个角落:山涧边、田埂上、乌桕树下甚至古桥的石缝里,在村里随便找个巷子吧,最好是能让人迷路的那种,狭小的,幽深的巷子,可以和历史对话,和自己对话,沉淀一些思绪。恰到好处的是,每当你呆的乏味得时候,总能走到一处临水或有人的地方,把神游般的思维拉回来。
前卫的极简主义风格在这里比比皆是,它们就这样默默地存在了几个世纪,简约却不简单,狡黠地炫耀着当年文人士大夫阶级清雅的审美取向。连比较“正式”的桥,也不过是几块条石如积木般的搭建。枕河人家的老窗户雕刻的亦是简洁的冰裂纹,光线漏了进来,在屋子里投影下的是抽象的装饰。黑、白、灰的色调是永不过时的经典。孤舟野渡、修竹茂林、粉墙黛瓦、阡陌交通,这样的场景在几个世纪以来一直被各种方式所记录和赞美,从砚台、毛笔到胶片,数字记忆卡,从图画、文字到影像。《桃花源记》中的场景能在这里一一具象,这里代表着整个中国的田园乡土精神,成就了中国村庄的经典,这里是中国最有画意的栖居。
姑苏小镇,摇到外婆桥
人字形屋顶,青砖黛瓦的古居是典型的姑苏样式,小巧的香糕砖堆砌成了一种精致而文气的秩序。水和桥,永远是江南的关键字,“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通常是江南人用来显示资历或辈分的话语。姑苏小镇的桥更是一种生活必需品,至今如是,上下班的自行车、遛狗的闲人、菜贩子甚至拍婚纱照的新人,此处、彼岸,或许短得只有几步路,没有桥,咫尺即是天涯。
沿河民居灰白的墙壁上满是掉光了叶子的爬山虎,在雨天柔和的散射光里,如哥窑瓷器上的冰裂纹,清雅隽永。河岸的条石颇有年份,无序的堆叠中却有巧妙的构成,或许也从苏作家具的榫卯结构中获得了感觉,简约而不简陋。河水把它们冲刷得温润细腻,野蒿从石缝中顽强生长,伴随着古桥上模糊的铭文,一起见证姑苏小镇的荣辱兴衰。“金剑已沉埋,壮气蒿莱。晚凉天净月华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吴越争霸的金戈铁马也好,莼鲈之思的淡定超然也罢,文修武偃,都似这岸边青灰色的河埠头,被潺潺山塘水冲刷得清清爽爽,光可鉴人。大隐于市,结庐人境,比起寒江独钓或遁世山林,隐没于江南小镇显然更为实际,小日子淡泊而安定,幽僻却不遗世独立,没有纷争,不被觊觎,日子打发得像河水一样平常,其实生活都是自己写的,苦乐从心,冷暖自知。
姑苏小镇的生活本该就是这样:枕河的小平房、清冽的碧螺春、松脆的“蟹壳黄”、松松垮垮的小竹椅、冒着青烟的煤饼炉子、缠着牛皮筋的收音机里呢喃着的吴语……午后,捏把折扇,端着紫砂壶,不紧不慢地踱着,到书场、戏场里去听一下午的评弹或昆曲,自然而理所应当,平淡、质朴但熨帖进生活的角角落落。
(许志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