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我花了整整一天时间,终于把那棵椿树连根拔起了。
起先谁也没有注意到墙根下的那棵小椿树,从没有施过肥、浇过水,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长起来的。那颗种子是从哪里飞来的,怎么偏偏选择在这个角落安家呢?大自然中总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机缘。树苗吸收阳光,汲取雨水,一年又一年,不知不觉中长成了一棵小树。
这棵小树像个害羞的小姑娘,静静地站在墙根下,也不吵闹。离我们生活远远的,不影响我在院中拍篮球,不影响姐姐在院中种花养草,更不影响妈妈洗衣做饭,至于父亲一年四季在外奔波,在他脑海里也许根本就没有这棵小树苗。
它的年轮一年一年增多,它的枝叶也肆无忌惮地延伸。
直到有一天妈妈发现能在它身上绑绳子晒衣服了,这棵小椿树才与我们的生活有了交集。是呀!它已陪伴我家许多年,我家平静、温馨的生活,已深深写进它历史的年轮。我已不再顽皮地拍篮球了,常搬个椅子坐在它的树荫下一遍一遍读《顾城的诗》。姐姐的花草也一年比一年矮小,有些花草已停止了生长,可姐姐已没有闲心理会那棵椿树了。她出嫁了,每次回娘家,看到椿树下那些稀稀的花草,都会怅然若失地笑笑。
邻居老李头也朝着这棵树微笑。枝叶伸到他家院中了,他站在他家平房上面摘些嫩嫩的香椿叶做菜吃,夏天夜晚躺在平房上树荫里,他睡得又香又甜,收音机都忘记关了。他也用根铁丝绑在树上晒衣服。
一些邻居也来摘香椿叶。这树呢,一声不哼,一副很享受的样子。明年,它又长出许多嫩叶。它的年轮里,是否记下都有谁采摘了它?
日子很平静地向前慢慢走。椿树越长越大,我家却发生许多变故。
妈妈积劳成疾,不堪重病的折磨,离我们而去。我上学、毕业、参加工作,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父亲仍然在外奔波。一个温暖的家现已空无一人,只有那棵自生自长的椿树在风雨中看守着这个渐渐破败的家,更加根深叶茂。
没有想到,老李头下了一道“圣旨”,判了这树的死刑。态度坚定,理由充足。这棵树越长越大,树根从围墙下面伸到他家院中。“刮风下雨,可能要把我家围墙弄倒呢!”
趁父亲在家,他又打电话把我叫回来,在树叶还没有落尽的时候,对这棵树开始了杀戮。
老李头站在他家平房上戴个小眼镜,先指挥我爬到树上砍掉大的树枝,再把泥土挖开,挖到树根。一斧斧下去,白骨横飞……
伐树时,父亲一脸凝重。这棵椿树再砍伐了,家中还剩下什么呢?
我年轻力壮,抢着干活,不时地还跟老李头开着玩笑:“这下你不能乘凉了吧!”“再吃香椿叶也没有这么方便了。”可心情却无比沉重。
老李头绑铁丝的痕迹清晰可见。母亲绑绳子的痕迹已渐渐消失。
树是伐掉了,院中空旷了许多,可我心里却满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