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哥,平凡的人。末哥死了,听村里人说死得很凄凉。
末哥是我老家一个队的邻居,六十多了。他自幼丧父,只有一个瞎娘。可能是排行老末的缘故吧,我也没见过他的其他近亲属,大人都喊他老末,我喊他末哥。
印象中,几十年前末哥就是一身灰白色的旧衣服,我甚至忘了是棉衣还是单衣。蓬乱的头发,胡须不多,脸色是说不上来的酱色,眼角总有擦不完也可能是没擦过的东西。一间老土屋跟他瞎眼的老娘同住,一个小窗口别着两根木棍儿,手能伸进去。老太太虽然眼瞎,却想着咋能挣钱。糖块放在一个黑坛子里,惹得那一片儿的小孩从家里偷鸡蛋换糖吃。她眼看不见,却能准确地用手摸出是一分二分还是五分的硬币,然后再给糖,生意可好了。可生意做到她死,家还是那个家,穷得像棍捣哩。
末哥知足得很。娘死后,末哥在家里啥也不干。可是家活儿懒外活儿勤,没文化的末哥,却很善良热心,看谁家有事他就跑前跑后,人家会让烟给他抽,有时候弄两杯喝喝。他吃穿不讲究但讲究睡眠,总是太阳出老高了才打着哈欠出来,东瞅瞅西望望,开始了一天的生活。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终于,日子被他熬到大前年,村西的口粮田被开发了,两万多块,呼啦啦的票子。活了六十岁的末哥,头一回见过那么多钱,街上走一趟搞些酒菜打打牙祭,又找人把老土屋推倒,盖了一大间混砖瓦房。饱暖思淫欲,末哥开始寻摸着村里能说会道的,托人说亲。仨俩月的光景,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进了末哥的老院。那俩月可能是末哥一辈子最幸福的日子了,那阵子他睡得更早起得更晚了,每天哼了小曲儿。那女人很聪明,把末哥哄得团团转,自己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当起了甩手掌柜,呼啦啦的票子也进了这位女掌柜的腰包。
好梦好醒,好景好短。一天早上,末哥还是很晚才醒,身边的女人不见了,就连她的衣物也找不到一丝一线。末哥这才想起压根儿没问过她是哪里人氏姓啥名谁。
也不知道是疯了还是傻了,就像被狼叼走了阿毛的祥林嫂,末哥见人便诉。三天后,人们没见他起床。邻居趴到窗上一看,这次末哥没在床上睡懒觉了,吊在了窗棂上,桌子上放着三张一角的人民币和瞎娘留下的那个黑坛子。没见菜盘子,五块钱一斤的酒,喝得底朝天。末哥死了,连个哭的人都没有。还算不赖,村里老少爷们儿让他入土为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