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辈分我该喊他一声“叔”,可自从这个叔的妈死了之后,我便再也没这样喊过他。奶奶是被活活气死的,死的时候我就在跟前,我亲眼看到了人性的黑暗。
叔因为喝酒得了一身的病,却深陷酒精不能自拔。自从染上酒瘾,他每天都要去小卖部四五次。早上天还没亮他就爬起来去砸小卖部的门,块儿八毛钱换上几两酒,不用下酒菜,一仰脖全倒进肚,一滴也不剩。去的时候精神很好,目光就像是饿极了的猎狗,到处寻找猎物一样贪婪。酒到肚回去的时候,就一路摸着人家的墙头大门走,没墙头可摸了他就摸着地。那天早上他就是醉醺醺地从外面爬回了家,婶儿出去倒夜壶吓了一跳,恨恨地狠狠地踢了他一脚骂一句,看他不动弹才知已经昏迷了。
婶儿是哭着从医院回来的,人虽没死,但县医院却不敢治,要转院自然得筹钱。叔被120拉走之后,奶奶就五脏俱焚地在我家等着。听说儿媳妇哭着回来了,奶奶吓得在板凳上挣了两下才站起来。可儿媳妇看见老太太却是破口大骂,虽是骂叔不争气但却指桑骂槐把老太太捎带着骂。左邻右舍的都在给叔筹钱,素知他两口子不孝顺出了名,却也没想到她会当着众人骂老太太,赶紧劝解。奶奶不说话,满是皱纹的脸尽是无奈和痛苦。奶奶最后只说了一句:“玉凤的妈,没钱咱不给他转院,你别作难。”只一句,婶儿就挣脱着要打老太太,被大家拉住。哭哭啼啼骂骂咧咧地拿着钱走了。奶奶却一口气没上来倒下了。再看到叔时,我便不再叫他“叔”。
大家都知道奶奶是被儿媳妇气死的,儿子也没干什么好事。两口子在屋子里吃烧鸡、啃猪蹄,愣是不给老太太送去一点儿。奶奶一手拉扯大五个孩子,到了晚年却落如此下场,没法不让人寒心。奶奶的大儿子成家在外地,闺女嫁到县城卖花布,家境都不错,时常接奶奶去住,更是不间断地给不成器的弟弟送钱送物,自然都是希望弟弟弟媳能对老太太好点,可他们老两口子就是容不下一个大夏天光着上身在闷热的厨房里给他们一天做三顿饭的妈!奶奶死后,伤心不已的大叔和大姑就决定和叔一家断亲。“断亲”在农村也不常见,不是有深仇大恨,亲兄弟是万不会断亲的。老太太被叔两口子活活气死,这恨不小!
此后上高中、上大学,也就少有机会见到酒鬼,但也陆陆续续从妈妈口中听说他的一些事。说哪哪一天,酒鬼喝醉了酒栽到沟里去了,被婶儿和他闺女拉着衣服像拖死猪一样拖回了家。又哪一天,婶儿把人家小卖部的酒缸砸了,不让小卖部卖给酒鬼酒,更不让赊账。又哪一天,酒鬼在人家的宴席上喝醉了酒撒酒疯,被很多人看笑话。
这样的日子过了八年,前几天我回家听妈说,酒鬼死了。收拾遗物时,大家竟从他屋里拾出来一堆酒瓶,房间的每个角角落落都有。还从他被窝里拿出一瓶喝剩一半的好酒。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裹在被窝里捧着一瓶好酒,小心翼翼地喝一口,咂吧着嘴打着呼进入梦乡,也许那里肯定有很多满缸的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