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版:读 书
 
 
 
2012年8月30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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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和这个世界平起平坐
  删摘自《思想国》,熊培云/著,新星出版社2012年版

  《思想国》算是我的第一本书,书名的灵感来自我敬重的法国作家雨果的小说《九三年》。在我生命中对我最有影响的两位法国作家,除了罗曼·罗兰,另一位就是维克多·雨果。

  回想当年我在法国的学习与生活,有不少记忆与雨果有关。比如说在巴黎大学的时候,我经常坐在索邦院内的雨果塑像下读书、聊天、喂偶尔落在脚边的鸽子。有一天,正是在这里我读到一则与雨果有关的新闻:在刚刚结束的一项青年投票中,雨果获评法国历史上对法国最有影响力的人物。

  这就是我印象中的法国,在这里最有影响力的人物不是力挽狂澜的戴高乐总统,也不是纵横捭阖的拿破仑皇帝,而是那个写下了《九三年》、《悲惨世界》和《海上劳工》的雨果,是那个因为反抗路易·波拿巴复辟帝制而流亡近二十年的雨果。

  一年后,我去《世界报》总部寻访一位漫画家,同样在那里遇见雨果。《世界报》果然出手不凡,报社大楼的正面是块镶满图文的玻璃幕墙,上面除了一幅倡导世界和平的插画,剩下全是雨果的文字。其中最触动我的一句是“Sans la presse, nuit profonde”(若无新闻出版,万古如长夜)。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至今未忘当年自己是如何站在奥古斯特·布朗基大街上,一次次绕过树枝,仰面默念幕墙上的雨果,久久不肯离去。上下五千年,思念漫太古。今天当我重新写下雨果的这些文字时,突然想起仓颉造字后的“天雨粟,鬼夜哭”。据说在有了文字的那一刻,人类文明开始了。“有了文字,人民生活有保障了,一切罪恶在颤栗了”。

  我承认,在我有限的阅读中,雨果的作品深深打动了我,他让我看到文化的价值在于弃恶扬善,在于理性的清明,在于人心的决断。

  法国大革命推翻旧制度,被视为历史的进步。然而革命的马车最终失控,冲进了人群。理性的冒险酿成了现实的灾难。此后若干年里,法国更是在帝制与共和之间摇摆不定。

  盘点法国如何告别革命,法国历史学家弗朗索瓦·傅勒首先将功劳记在了第三共和国的国父们身上,正是他们给法兰西带来了一套和英美宪政民主类似的民主模式,建立了两院议会等制度。而他的同行罗桑瓦龙则认为关键在于公民社会的发育与成长。自从第三共和国建立以后,法国的工会、政党、选举委员会、合作社、互助社以及更为普遍的社团组织,让法国社会渐渐脱胎换骨。

  除此之外,知识阶层的痛定思痛同样功不可没。

  十九世纪,在思想文化领域,从贡斯当到托克维尔,从圣西门到孔德,从雨果到左拉,法国的思想家、文学家们为法国社会理性和心灵的重建源源不断地输送养料,使人道主义、法的精神以及自由、平等、博爱等价值观在血腥的革命之后得以续接。正是因为政治与社会领域的多线并进,使在革命浪潮里风雨飘摇的法国船绝处逢生,像傅勒所说的那样,“大革命驶入了港湾”。

  革命的硝烟如何从人心中散尽?在反思法国大革命方面,雨果那代人究竟做了怎样的努力与决断,读者不妨随我到法国西部做一次短暂的旅行。

  今天,走在布列塔尼乡下,如果你是个我这样的异乡人,一定会爱上那里的四季繁花、雨水涟涟。最动人是在和风朗日,好端端的天空竟会突然筛落一阵明晃晃的太阳雨。然而,早在两百年前,这片土地却是比巴黎还更腥风血雨,因为它是保皇派的大本营,是革命与反革命的杀戮之地。大约十年前,正是在这里我第一次读到了雨果的小说《九三年》——一份有关革命的判词,一曲人道主义的挽歌。

  故事发生在法国大革命爆发后,保皇派叛军枪杀革命的蓝军,纵火焚烧城市,对蓝军驻过村子的无辜村民以死相惩,“烧光杀光,决不留情”。面对贵族的烧杀,蓝军则以暴制暴,绝不宽恕。戏剧性的一幕发生在叛军首领、布列塔尼亲王朗特纳克被蓝军围困以后。本已成功脱逃的朗特纳克为救三个落难火场的孩子被蓝军擒获,因为在半路上听到一位母亲绝望的求救,他又折回来了。受其人道主义精神的感染,蓝军司令官戈万认为应该以人道对待人道,于是放走了朗特纳克。为此,戈万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他被押上了革命的断头台。根据革命派的法令,“任何军事领袖如果放走一名捕获的叛军都必须处以极刑”。而坚持行刑的,正是戈万的老师西穆尔丹。他们有师生之谊,又有革命理想,原本深爱着对方,然而不幸的是,革命的教义杀死了革命的信徒,革命的老师杀死了革命的学生。

  革命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消灭旧制度,改造不合理的关系,而不是为了消灭人。在雨果笔下,当革命的意义超出了人的意义,革命便只有死路一条——当戈万脑袋落地,西穆尔丹举枪自尽。显然,雨果并不诅咒革命,也不反对共和国的建立,他反对的是你死我活背后的换汤不换药。所以在《九三年》里有这样一个意味深长的细节:一个险些杀了戈万的保皇派在被捕后求死,而戈万的态度却是,“你要活着。你想以国王的名义杀死我,我以共和国的名义宽恕你。”让一切回到具体的人的命运本身,这才是雨果理想中的法国大革命。为自由而战,而不是为革命而战,“在绝对的革命之上,还有绝对的人道主义”。

  《思想国》首版出版后,有读者在网上批评我是不是有些迷信法国。其实我从来没有迷信过任何国家,我不过是将我留学时所看到的自认为美好的事物呈现给读者。和许多读者一样,我有发自内心的信仰,我没有玩世不恭地去赞美或者诋毁某个人。有信仰的人是坚定的,也是幸福的,他只听从内心的声音,而无惧于命运将他带向何方。同样是我在前文不吝赞美的雨果,在他流放到第八个年头的时候,拿破仑三世大赦,然而他拒绝了。他说他接受辛酸的流放,哪怕无终无了。他说法兰西流放的不是作家,而是作家的自由,只有自由回去的时候,他才肯回去。而当他终于回到自己的国家,认为需要保卫自己的祖国时,他毫不犹豫地用稿费换回了两门大炮。

  感谢这些年的阅读,我庆幸自己遇到了许多伟大的头脑和心灵。在法国以外,还有雪莱、波普尔、伯林、梭罗、尼布尔、哈维尔、奥古斯丁、茨威格、托尔斯泰、康德……而且,他们不限于西方世界,他们同样出现在中国及其周边的东方。我相信,只要你有心,就会有无数独立而向上的灵魂与你不期而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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